珍珠饭店

第21章


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份感情上,不怕撞得头破血流。 
  那天,她来到子贡家,手里拿着一把口琴,穿着洁白的百褶裙。子贡开门之后很匆忙地问她来意,还没过上两句话,子贡的妈妈出现在他的身后。她被门铃惊醒,手里还擎着一把剪刀。 
  拉达吓得哭了起来,子贡见势,将信从防盗门里丢给了她,让她拿着信赶紧离开。她对子贡大喊:“你跟我一起走!” 
  子贡心疼妈妈还来不及,怎会离开她呢?他关上了门,重新骗妈妈交出剪刀,再哄她睡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可以做的就是陪伴妈妈迁移去欢城,给她安定的生活,让她放松精神,安度晚年。 
  不久,他们母子就搬掉了。 
  拉达并没有把那封交给塞宁。 
  在塞宁的世界里,子贡突然消失了。就像被生活逼疯她的父母一样,走到这一天谁都不能再慈祥安宁。这些个“突然”让她憎恨。 
  除了子贡爱她,童年之后的岁月,其他人从没有给过她这样的关怀和温暖。子贡是她的一切,而她的一切都随着子贡的消失而消失了。 
  她不会哭了,也不相信什么奇迹。她了无生趣。一触即发。 
  拉达每天都劝慰她,安抚她,就像安慰失落的比自己年小的孩子一样有耐心,充满对生活的希望,就像她从没收到过那封信一样。 
  那段时间,塞宁觉惟一开心的事情就是她们二人的小乐队。她弹吉他并演唱,拉达吹口琴伴奏。乐队名字叫“或缺”,是塞宁起的。她们有时逃课去一些小公共场合演出。 
  18岁,考完大学的那个暑假,拉达的父母移民没多久,独居的拉达也突然消失了。对于塞宁来说,世界终于奋不顾身地变成了一片空白,噢,空白! 
  那个炎热得有些过分的夏天,她坐在窗根的小板凳上,脑里反复出现子贡的一句话,当时他拉着她的手说:“这一切都是错误,只有你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时局已经混乱,两家人已经因为他父亲的死,而引发了不可收拾的仇恨。 
  很多年之后她仍旧为这句话耿耿于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错误却惨遭抛弃?!而后来,她把这句话刻在了他的墓碑上,在她的眼里:只有他,不是错误。 
  她开始做三流小歌星。喜欢背着吉他到处演出,一直都卧薪尝胆想成名。 
  她有个愚蠢的想法是:自己成功了,会在很大的舞台上演出,走失的子贡和拉达只要看电视和报纸就可以得到她的消息并且找到她。 
  这就像在森林里迷失方向的小伙伴,忽然凭借某种记号找到了彼此的所在,那该多么幸福。他们就又可以像小时候一样,玩传话游戏,恋爱或者是一起睡在公园的草坪上。 
  21岁那年,塞宁收到拉达的信。当她赶到欢城的时候,子贡还剩最后一口气。 
  因为伤心和自责过度,拉达心脏病发作,生命垂危,被送去加护病房治疗。走廊里站着的是子贡的母亲。 
  她老了,已经白发苍苍,精神很差,她不哭也不闹,只是呆滞地看着惨白的墙壁,闻着始终陌生的来苏水味道。她的心已经没有任何波澜。子贡病的这许久日子里,她自责过崩溃过自杀过,现在她连焦灼都没有了。她变成了没有情绪的人。 
  注定的,她的一生是这一群人中最悲剧的一个。没有切实地得到过爱,除了付出和沮丧,几乎没有其他情感支撑着她的日程…… 
  子贡和他父亲得了同一种癌,已经扩散。 
  塞宁坐在他的身边,亲吻了他的头发和深陷的眼睛,握着他的手。对他微笑。压低头和他说话。 
  塞宁:“能再见到你我真开心。” 
  子贡:“我看见你微笑我心里就特别踏实。”他的脸已经僵硬了,可是还在努力微笑。 
  病房外的小鸟在叫,风很轻,树叶摇摆得很缓,云很厚,天很蓝。 
  塞宁:“这些年你生活得好吗?” 
  子贡:“挺好的,你呢?” 
  塞宁:“当然也不赖啊!你从那时候就开始训练我要自理自立,你这是预谋的,就是不打算负责我一辈子的生活起居是不是啊你?!” 
  她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从那年子贡消失之后她再也没有哭过,本以为这一生她已丧失哭泣的能力,可是这么多年的所有苦难和磨折都堆积在一起,在子贡的面前,在濒死的爱人面前,她怕她哭了停不下来。子贡看见她哭,一定很伤心很伤心。她压抑住所有的感官,静止了三秒钟。恢复了落落大方的神态,怕错过任何一句对话。 
  因为人敌不过时间。时间越来越少,人就一步步地迈向了那处深远的未知。也许在死亡的世界里,逝者是泰然自若的。可悲剧在于,爱他们的人,还活着。两个世界,互不通联。受折磨的不过是活着的人罢了。 
  子贡虚弱的声音问她:“你想我吗?” 
  塞宁:“想。” 
  子贡:“这么多年你都在做什么?” 
  塞宁:“一直在找你。” 
  子贡死的时候,和他父亲很像,口中念叨着很多词汇:圣斗士手绢、好吃的蛋羹、一起上学的路,巷子里的狗、暑假作业…… 
  妈妈站在病房门口,看见死前的子贡,回忆起这两世人的孽缘。竟然连最后的光景也如此相像。一个人在同样的路口,遭受了两次一样的车祸,她的遭遇也可以这么理解。 
  结果,她疯了。   
  [拾玖]骗骗骗骗子   
  讲到这里,塞宁已经抽了第十支烟。 
  杨佐罗因为心寒而爬上了床。这是一张三人床,非常大。他把脚伸进被窝的另外一角,脑子眩晕,不敢粗声喘气。 
  她下地倒水,他去洗了一把脸。 
  杨佐罗:“你现在二十几岁?” 
  塞宁:“24岁。本命年。算卦说我流年大吉,呵呵……” 
  杨佐罗:“18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塞宁:“拉达骗了我。那一年改变了我们三个人的一生。” 
  杨佐罗:“3个人?你是说你、子贡和拉达吗?” 
  塞宁:“对。” 
  故事的尾声: 
  他们三个人一起长大。拉达一直帮塞宁和子贡送信传话。她也喜欢子贡,喜欢得很深,埋藏得很深。 
  后来,要靠写信偷偷摸摸地维持沟通。 
  拉达几乎看过他们之间所有的信件。她甚至在梦里,梦见子贡用同样的口吻对她说着同样甜蜜的话,醒来的时候发现这其实是个噩梦。 
  最后的那封信里,子贡说他要离开这座城市,不能再让母亲伤心。他和塞宁做了一个约定,待塞宁考完大学就去欢城找他,他们可以一起在那里生活。这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他无法撇下母亲不管,而离开这里又是让她振作起来的惟一方法。他自私地请求塞宁的原谅。邀约在欢城见面,不见不散。信末,他说他爱她。 
  拉达照例看过这封信,只是这一次叵测地做了决定。 
  考完大学那一年,拉达消失了,一个人去欢城找子贡。 
  到了欢城,她对子贡说:“子贡,你死心吧,塞宁是怨恨你的。她骂你懦弱,把你的信撕得粉碎。我在一旁看得心都要碎了,你们都爱得心力交瘁,因为你们的爱太不自由,被旁物所阻。我是背着她来找你的,我觉得她这样不给你个交代是不对的,我怕你不明就里地空等一生。我专程来告诉你,希望你不要伤心。作为一个外人,我崇拜并理解你们的爱情……” 
  子贡没想到塞宁会不理解他的苦心。他绝望了。整天呆在房间闷闷不乐。 
  那段日子,拉达和他朝夕相处,抚慰他、开解他。将自己的爱慢慢渗透给他,子贡发现已经辜负了塞宁,无法再次辜负拉达,20岁时,他们结婚。 
  结婚转年,子贡从拉达的行李箱里,无意中发现了当年他写给塞宁的信。那种伤心不言而喻。 
  他和拉达的离婚手续刚开始办理,他的身体就撑不住了。大夫说他的心里寒气太重,如果不是作人那么不开心,他不会那么年轻就得这么重的病,身体垮得太快了。 
  在子贡生病的一年半里,拉达曾经离开欢城,去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找塞宁。可是她父母都说不清她跑到哪里走穴了。就在子贡最后的那几天里,塞宁终于回家,发现了邮筒里的信。 
  那时的子贡已经随时都有离世的可能,拉达在他身边照顾他走不开,只得发信来通知她。其实能见子贡最后一面,是上天的厚爱,是一种缘分。 
  杨佐罗:“《塞宁》这首歌是写给拉达的吗?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你说这是唱给一个人听的,那感觉很真挚,你在劝她不要哭对吧。那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塞宁:“她心脏病很严重,每天吃大把大把的药。她父母从国外回来接她到国外治疗,我在她走之前看望过她一次。她跪在我面前一直哭一直哭,不肯起来。所以我写了那首歌,想宽慰她,让她不要哭。” 
  杨佐罗:“你原谅她了?” 
  塞宁:“不然如何?她也是为了自己的爱情啊。况且子贡是她丈夫,她最后失去了她的爱情还有她的丈夫,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东西。就算我不原谅她,我们的一切都无法转还,人生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了,又不是录像带,说倒可倒,说缩放可以缩放。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比我爱得更辛苦,而且没得到任何回应的爱,比我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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