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饭店

第36章


高娃说这些话时,她的嘴唇还是那么娇艳欲滴。只是她的心已经苍老。 
  杨类:“我知道你是个有规律而怀旧的人。你房间里的每一物,我都没有改变,和你在时一模一样。我知道你习惯先迈左脚,我知道你习惯看旧的黑白电视机,我知道你从不曾绝望。我本来想一直照顾高娃的,可是我发现我没有这个能力。对不起,马修。你死去的这两年里,我看完了你所有的电影,我也偷看了你的日记,我只是不明白你初中二年纪那次体育课为什么和三波打起来,你一直是平和的啊……” 
  高娃她静静地走掉了,留杨类一个人在墓碑前和马修说话。她知道他有许多许多话要对他说……     
  第八部分   
  [叁拾陆]如释重负   
  马格丽特读完这个小说时,天已经黑了,她反复推敲里面的文字。 
  杨佐罗打电话去询问,才知道欢城在两天以前,飞机场已经修建完毕,正式通航。这里有去许多地方的飞机,没人知道轻微坐的是哪一班。 
  他站在窗子前,不知道马格丽特会不会再次崩溃。他只知道一件事情,无论她是否崩溃,他都会照顾她。 
  马格丽特推开卧室门,走到杨佐罗面前,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她的表情很干燥,杨佐罗心里暗骂老天爷对她不公,竟让她如此瘦弱却遭遇了如此多的别离。全部都是被动接受的,无一例外。 
  马格丽特:“我现在要去找格桑。” 
  杨佐罗:“我陪你一起去。” 
  已经快要开庭了。格桑被消磨得不行,头发披散着,嘴唇斑白。她见马格丽特而未见轻微,立即觉察出不对。 
  格桑:“轻微呢?” 
  马格丽特:“她走了。” 
  格桑:“去了哪里?” 
  马格丽特:“她没有讲。但是她留信说她去周游世界了。”说这些话时,马格丽特在微笑,并不是安慰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 
  格桑:“我本意是想让她快乐的……”她开始哭。 
  马格丽特:“你别哭了,离开并非是件坏事啊……我这次来,是要把这个故事带给你,是轻微写的,我想应该将它留给你。故事等我走后你再看,我现在想听你给我讲你们的故事。” 
  格桑将一切原委都告诉了她。 
  马格丽特一直手脚冰凉。她怀疑自己被冰冻住了,脚掌沉得无法挪动一步。可是谁都无法打倒她了。她变成了坚强的马格丽特。 
  她来,只是想问清一切。她最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外婆说的话到底对不对?她身边每个人的不幸,到底是不是她带给的。 
  这是认识轻微以后,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这个简单而纠缠她多年的问题。 
  现在格桑给了她答案。她反而如释重负。   
  [叁拾柒]味苦的药   
  马格丽特、杨佐罗又回到了小说刚开始时的状态。谁都不去提离开的这几个人,就好似从未出现过一般。 
  马格丽特每天把脖子擦洗得很干净,戴着一条珍珠项链。珍珠还发散着光芒,可是已经很旧了。 
  她不爱吃饭。 
  她很消瘦。 
  她得了咽炎,往喉咙上喷一种味苦的药。 
  她的小本子上画满了画,写满了字。 
  杨佐罗很少和陌生人说话,也极其讨厌把马格丽特介绍给别人认识。如果有生人问及关于她的事情,他会说: 
  “她叫马格丽特,俄罗斯人,来这里寻亲,爱上了一个欢城男人,那人和她在珍珠饭店约会过两次,谁知后来竟然屡次爽约,等了许久才发现那人已经消失掉了,于是她就留在这里等那个男人回来,一等就是好几年……” 
  听过,众人发出啧啧的声音。 
  看上去每个人都平和安详。 
  噢,对了,这时的珍珠饭店,还多了一个人。就是蕾丝边。 
  她搬来这里住了。 
  蕾丝边和方什子提出分手后的下午,一身轻松地拨打了冯教授的电话。就那么简单的十一位数字,轻轻一按,听筒里传出:“您所拨打的号码并不存在”的声音。 
  她突然厌倦了。尖叫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蕾丝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她一直在寻找的并非是一个共同生活的爱人,她不过迷恋上了私奔本身。 
  她已经老了,激情不再。 
  当你还懂得去爱别人的时候,是不可以去欢城的。那地方像一块砂纸,将任何情欲都打磨平了。而当你不懂如何去爱别人了,就是你老了枯萎了的时候,欢城最适合不过你了。你该去那里看看书读读报,就可以打发掉剩余的时光。 
  欢城收留了蕾丝边。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见到过她哭。   
  [叁拾捌]春   
  又是一个平静的午后。马格丽特、杨佐罗和蕾丝边坐在第一排的躺椅里,像往常一样看着电影睡去,一觉醒来不知是何年。 
  马格丽特做了一个梦: 
  她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走在草地上。 
  女孩:“妈妈,我想穿裙子。” 
  马格丽特:“如果明天是春天,我们就穿。穿那件红色的裙子。” 
  女孩:“那现在呢?明天是春天吗?” 
  马格丽特:“是冬天。” 
  女孩:“春―夏―秋―冬。冬天完了就是春天。对不对?妈妈,冬天快过去了吗?” 
  马格丽特:“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女孩:“还要那么长啊。” 
  马格丽特:“不,很快就过去了。只要你做个好孩子,春天马上就来了。”   
  [叁拾玖]鸟人   
  马格丽特第一次坐上飞机。 
  刚起飞时,她看见欢城不过是一枚硬币。 
  当飞机将云端抛在脚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鸟。 
  她要变成鸟一样的人,可以徒手起飞。 
  她爱上了飞行。 
  电影散场,马格丽特不见了。   
  后记   
  徒手起飞《珍珠饭店》是我的第一部长篇,里面写满了纠缠我的梦境、恐惧以及始终匪夷所思无法认知的部分。我企图通过这个有些荒谬的故事来完成一次自我蜕变,让我把想说的说清,想不清的想明。这次叙述是多么的值得鼓舞! 
  [关于我]这是我的第二本书,十九岁出版完第一本书以后,我从事了若干份不需早睡早起的工作,赚的钱够买一部挚爱的德国汽车或者是一间中等地段的两居室。可是我什么都没存下来,花个精光,眼见,时间很快地就飙到了我的二十一岁。那种速度与浪费是常人难以想像的,后来二十一岁我重新找到了一个节奏,而或者说是一件最想去尝试的事情――演唱。现在我以双重身份站在众人面前,我热爱写作与演唱。 
  我可以写文字给爱人看,我可以唱歌给爱人听。我不祈求所有人都能懂我,在这座正东正西,我却永远搞不懂方向的大城市里,我只希望我的爱人可以深知我并且一如既往地爱我。而我能带给陌生人的,也许是一次藤椅上有痛痒感的阅读,也许是一场舞台设施简陋的演出,更也许是一块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空白之地。这样那样怎样都好。 
  现在我住在北京市郊的一个住宅小区里,空气干净,几乎每隔四分钟就有一架飞机从头顶驶过。天气已经冷了,瑟缩着用冷水刷牙洗脸,然后罩着宽大的球衫走在小区旁边的大学里,早晨七点一刻在操场上跑步,减肥与锻炼肺活量。八点去食堂打一碗稀粥再要一份一角钱的小咸菜……我看上去和所有大学女孩子没有两样,戴着近视眼镜,有些挑剔,买东西时偶尔讨价还价。可是,混迹在大学时,我变得很快,我可以一会儿是大学生,一会儿是作家,一会儿是歌手。比如:我偷偷和制作人爬上了食堂的屋顶,于是开始向往盖一间小房子,在屋顶上种满向日葵,我可以站在向日葵中演唱,我的舞台很高,听众可以在演出结束时一起爬上屋顶,大家在一起看星看月亮。 
  我喜欢我的新生活,新身份,新小说。 
  [关于小说]这本小说里的人就生活在你的周围。他们神经质、诚实、玲珑、笃定而美好。故事中的欢乐之城,就是理想中一个致极的状态,别去考究它的所在,我们只需将自己灵魂中一些隐隐作祟的情绪、欲望与动机进行一次剖析。就此产生了这家放映电影的名叫珍珠饭店的电影院。就像那部伟大的电影――《飞跃疯人院》,在这里,希望在绝望里萌生,寻找才是永恒的追求。 
  ――“你去寻找什么?”我问马格丽特。 
  ――“希望。”她的回答,也是我的自问自答。 
  《珍珠饭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问我自己。我无法总结它,我觉得它超现实、明媚、极端、分裂、冷酷、温暖、懵懂、青春、怀旧、质朴、华丽、美好、绝处逢生、荒谬、美仑美奂、拧巴……我觉得它new school、车库、trip hop、indie、dark wave、小清新、电子或者是爵士……我觉得它像一个穿披肩戴珍珠项链与耳环的女人;我觉得它像一个经济仓里熟睡的大商人;我觉得它像一个在酒吧里穿短裙子边扭动屁股边哭泣的红头发女孩儿;我觉得它像因为怕黑而躲在大衣柜里小声抽泣的儿时的自己;我觉得它是部很酷很酷的小说。 
  写作的过程持续了很久,之间我崩溃过几次,深夜,我被自己书写出来的内心深处的点滴作态吓哭了,爬上床抱住妈妈熟睡中温热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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