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

    午时。
    大富贵客栈东厢房。
    孙泰阳双眉微皱，左手缓缓转动右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若有所思。
    这一次十方古镇之行，自打出门起，他就一直隐隐不安，总莫名觉得会发生一点难以掌控的意外。正如吴其中所言，接到大谷主的命令时，他甚至不知道兴师动众赶来这里的真正原因。
    大谷主的命令言简意赅，找处客栈住下，等候进一步指示。
    如果不是二谷主和三谷主有心栽培，暗中透露给他一些信息，他甚至连大谷主得到【涅盘丹】配方一事都不知情。
    这对身为讲武堂副堂主的他来说，就是不信任，更是一种侮辱。
    因为在此之前，他知道的都没有吴其中知道的多。
    他不敢对大谷主心怀恨意，但他绝对憎恨王子仲。在他眼里，王子仲就是一只该死的吸血蚊子，总是在他休息的时候绕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而他却偏偏打不到。
    这种无力无奈感，让他暴躁不已、狂怒难息。
    他与王子仲虽然同在讲武堂，一个堂主，一个副堂主，平日里似乎面和心照，但暗地里却是相互算计，彼此伤害。
    这种糟糕的情况，在三位谷主之间，又何尝不是如此？
    二十年前，他与王子仲同是七星境十重天大圆满，随时都有可能渡劫，一旦成功，便可踏入千年长生、容颜不老的六合境。
    然而两人机缘有限，迟迟引不来九天神雷。这里面的玄机就在于，谁也无法再扩展哪怕一丝一毫的气海容量。
    这个道理就像是一杯水，已经到了容纳的极限，却偏偏无法满溢。
    也就是说，无论是谁先扩展气海，就等于是打破了七星境所能容纳的真元极限，拥有了六合境的气海格局。
    唯有如此，方能引来天雷渡劫。
    百年前，也就是麟族妖孽大举肆虐南朱雀海周边地域的时候，八大门派以及南朱雀王率领九大天城的城主协助仙道盟斩妖除魔的战争中，剑神季碎空联手仙道盟盟主沈仲阳，斩杀了数头千年毒蛟，获得了数量不明的修士眼中的至宝——【海纳百川珠】，也就是千年毒蛟的妖丹。
    这种【海纳百川珠】对上五境的修士并无多大用处，但对下五境的修士而言，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宝贝。尤其是即将破境的七星境和六合境修士，只因为【海纳百川珠】可以打破气海格局。
    战后，沈仲阳与凌霄皇城的大君王商议，决定给八大门派各赏赐一枚。妙音谷的那一枚自然是由大谷主保存，留待赐给宗门里即将破境的某个成员。
    当时，整个妙音谷，除了三位谷主已经踏入上五境的五行境，尚有近百名长老、护法以及堂主、副堂主都滞留在六合境和七星境。无巧不巧的是，这些宗门成员中，没有一个到达六合境十重天大圆满，最靠近的也不过是六合境八重天。
    尽管只是两层小境界的差距，但想要补满这两层小境界，可能需要两百年，甚至更久。
    而七星境十重天大圆满的，恰恰就只有他和王子仲。
    二选一，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三位谷主商议之后，决定用最简单的法子抓阄来决定【海纳百川珠】的归属。也就是拿来两块白绢，分别写上王子仲和孙泰阳的名字，放入不可见的瓮中，由大谷主在众人见证下随机拿出一块白绢，上面写着谁的名字，【海纳百川珠】就归谁。
    这种纯属拼运气的法子，两人没有异议，也没得选择。
    大谷主当着两人的面，在两块白绢上写好名字，揉成一团，扔入瓮中摇晃几下后伸手抓出一团白绢，展开之后，上面写的是王子仲。
    孙泰阳无话可说，只怪自己运气不佳，当时也是心服口服。
    没多久，王子仲渡劫成功，踏入六合境。
    而孙泰阳也终于从二谷主和三谷主的暗示中，得知大谷主造假偏袒王子仲的事实。只是木已成舟，徒呼奈何。
    再说了，大谷主的手段，孙泰阳耳闻目睹，自然是敢怒不敢言，权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只不过孙泰阳虽然忌惮大谷主，但并不表示他会放过王子仲。这些年来，他在二谷主和三谷主的暗中援助下，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灭了王子仲，取而代之。
    就像这一次前来十方古镇，如果他能表现卓越，再加上二谷主和三谷主保荐，把王子仲踢下讲武堂堂主的位置毫无悬念。
    孙泰阳已经知晓【涅盘丹】对大谷主而言，至关重要。
    相比之下，大谷主与王子仲私底下的交情，无疑就变得不值一提。
    问题却在于，二谷主和三谷主似乎也对【涅盘丹】势在必得，至于原因，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在这种权力的游戏中，如他这种棋子，表现的越无知越安全。
    但要凑齐【涅盘丹】配方上的五种极品材料，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从三谷主那里得知，这五种极品材料的获得方式环环相扣，只有先拿到天寿城城主府机密宝库中的【漠北紫果】，用其作饵，才能引诱长右山上的千年巨蟒现身，击杀之后获得【苍蟒之角】。然后再用【苍蟒之角】找到第三样极品材料。
    以此类推，缺一不可。
    其实就算是【漠北紫果】，想要拿到，已经谈何容易。
    天寿城的城主曹天寿绝对是个狠角色，或许他并不清楚【漠北紫果】的真正价值，但妙音谷想要从这个一毛不拔的家伙手里搞到【漠北紫果】，明着索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诚然，妙音谷的实力远在天寿城之上，正面开打的话，最多一个月就能全面攻陷天寿城。但这显然不现实，因为根本没有务必开战的理由，就算有，南朱雀王也肯定强势介入。
    朱雀王朝境内，九大天城，十八地镇，包括十方重镇都在南朱雀王的管辖之下，任何一城一镇的安危都与他息息相关，绝无可能任由一座天城沦陷在妙音谷之下。
    尽管妙音谷实力强横，但也绝对没有单挑九城十八镇的强硬底子。再说了，妙音谷也在朱雀王朝境内，真跟南朱雀王硬杠死磕，到头来铁定元气大伤。
    妙音谷的一众当权者，还没有愚蠢到生出睥睨天下的念头，毕竟朱雀王朝还有更硬的背景，那是妙音谷注定永远也惹不起的恐怖存在——凌霄皇城大君王。
    能在曜石大陆上撼动大君王神威的，仙道盟是屈指可数的其中之一。
    另外，如果八大门派联手的话，或许也可以做到。
    但以上两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发生，没有谁会想要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更何况，魔界兽、羽、鳞、虫四族妖孽隐忍潜伏百年，早就蠢蠢欲动，只待择日爆发。
    再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大年会以及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门派——武神殿。
    强抢【漠北紫果】不现实，以物换物的话，也不太可能。如曹天寿这种一毛不拔的人，往往心思细密、精明狡诈。他只需要用脚趾头想一想，就能猜到【漠北紫果】肯定价值连城，否则怎么可能惊动妙音谷？
    一旦露出这种-马脚，再想要得到【漠北紫果】，更是难如登天。
    再者，妙音谷这些年飞速发展，宗门领地日渐扩张，业已逼近天寿城郊外的数十座山头，而其中就有五座山头是天寿城最重要的资金来源之一。这几座山头盛产各种矿石、药材，是曹天寿的宝贝疙瘩，要是被妙音谷纳入宗门领地，无异于要了他的老命。
    然而任何一家宗门的扩建，仙道盟都是旗帜鲜明地支持到底，宗门的发展原则，也完全符合仙道盟一贯认可的弱肉强食。
    鉴于此，曹天寿有苦难言，就算是求助于大君王和南朱雀王也收效甚微。
    这些至高权力之间的高明博弈，他的资格仅限于处在边缘，一如身处悬崖，始终得两手紧紧抓着，哪边都不敢放开。
    一失足成千古恨。
    只是曹天寿也绝非那种坐以待毙之人，时刻防范妙音谷的同时也肯定暗中做足准备。当妙音谷直接切割到他的地盘时，肯定不惜一战。
    等到局面糟糕到他无法收拾的时候，自然会有大君王与仙道盟交涉，收拾烂摊子。
    孙泰阳身为妙音谷讲武堂副堂主，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但这些与宗门息息相关的敌对及友军的信息，还是了然于胸。
    无疑，孙泰阳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先手从天寿城弄到【漠北紫果】？毕竟王子仲很快就会跟随二谷主和三谷主赶到十方古镇，到时肯定碍手碍脚。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谷主到底打算怎么从敌对的曹天寿手里得到【漠北紫果】？吴其中这枚派过来的探路棋子，近身接触曹武略的真实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副堂主，已经午时，请问您想吃点什么？”一名讲武堂的弟子在一号厢房外轻声询问。
    “两份荤菜，一份素菜……午时了吗？暂且不用准备，你们先吃。”孙泰阳微微一愣，这才想起吴其中、杨家兄弟还有自己的两个徒儿外出至今还没回来。
    徐如林以里正府衙役身份来求见吴其中的时候，孙泰阳在厢房内自然将几人交谈的内容听得清清楚楚。这几天，吴其中也跟他提起过李天翼其人，一个没有仙缘却奈何苦苦想要加入宗派找存在感的人傻钱多的废物。
    如李天翼这种纨绔子弟，哪怕金珠再多，孙泰阳也没有半点兴趣，在他这种一心破境的修士眼里，黄白之物犹如粪土。
    尽管孙泰阳对妙音谷的金字招牌相当自信，而且十方古镇也绝对不是任何人都敢肆意妄为的地方，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感觉不对劲，觉得有必要去一趟野猪林。
    吴其中和杨家兄弟的生死关他屁事，全死绝最好。不过王镇南和李子晴都是他的徒儿，之所以一门心思想要撮合这两人，只因为他在万花楼中查探出李子晴仙体五行属水，而王镇南仙体五行属木，正是相辅相成的合体双修的上上之选。
    事实上孙泰阳也是没得选择，李子晴床上功夫了得，让他欲仙欲死。奈何自己仙体五行属火，因此欢娱无妨，但双修却是水火不容。
    一想到与王子仲的权位相争，孙泰阳不惜花费几十万金珠给李子晴赎身，更是带回妙音谷，收作关门弟子。试图让李子晴与王镇南合体双修，突飞猛进，在一年一度的宗门大比中把吴其中死死踩在脚下，进而图谋五年一选的讲武堂堂主位置。
    只可惜事与愿违。一开始王镇南接受了他的安排，两人卿卿我我。只可惜好景不长，李子晴名声在外，其真实身份不久就被其余同门识破，王镇南自然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真相，逐渐疏远李子晴，只是碍于师命，一直没有撕破脸皮罢了。
    孙泰阳苦不堪言，几十万金珠打了水漂只是小事，合体双修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才真心可惜，更可恨的是，孙泰阳一番暗查，得知坏了他好事的无耻小人正是吴其中。
    这无疑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弄死这师徒俩，迟早被一口恶气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