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

    几人的这一番谈话，既不是纸笔交谈，更非宗门密语。因此躺在西厢房回廊上的徐如林将内容尽收耳中。在听到薛剑锋和向长生这两个名字的时候，徐如林眯了眯眼，握了握拳。
    薛剑锋，天寿城城主府的大将军，兵家大师，麾下百万朱雀虎骑。昔年南朱雀海麟族妖孽肆虐，薛剑锋一人一剑，以一敌千，势不可挡，所向披靡。
    向长生，天寿城城主府的大祭酒，法家大师。此人境界修为据说是六合境十重天大圆满，受仙缘所限，再无破境可能。然而向长生的可怕之处绝非仙法，而是智谋。近百年来与薛剑锋联手，前者运筹帷幄，后者决胜千里，一等一的名将谋臣。
    这两人出现在十方古镇，肯定不是为曹武略解决麻烦而来，而且曹武略还并不知道李天翼和吴其中被杀，因此不可能主动跟薛剑锋和向长生提及奸杀叶明珠一事。
    一个农家少女的死，对曹武略来说，实在是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那么吴其中说曹武略在十方古镇铁定另有图谋并不假。
    到底是什么大件事值得这两人联袂而来呢？
    想要知道答案，唯有拿下曹武略。
    但现在的问题是，有薛剑锋和向长生左右相随，徐如林根本没有机会。
    徐如林凝神倾听，希望能够听到更多有价值的东西。
    “李大人，你偷偷跑来告诉我们这些，是什么意思呢？”朱竹猗道，“想要找到你儿子，就必须询问曹武略，那些天他们三人到底做过一些什么事情？你不会是想让我们帮你去问个清楚吧？”
    李成刚看来被薛剑锋和向长生吓得不轻，一个劲地摇头道：
    “那两人实在是……”
    麦其芃道：
    “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曹天寿是你的背后主子，这些年来与你多有接触，好处自然得了不少，一定交情匪浅。听我一言，你回去之后直言吴其中和你儿子已经失踪数天，遍寻无果，且看他如何应对？有薛剑锋和向长生护着，就算他真的惹下了大麻烦，对这两人而言也是举手之劳，所以他无需隐瞒，定会如实相告。”
    “没错。”朱竹猗道，“唯有如此，我们才能协助你找到真相。”
    “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一定要。”麦其芃道，“能不能找到你儿子，关键就在曹武略。”
    “好吧。”
    朱竹猗道：
    “若是问出实情，可差遣一名衙役前来相告。你急于找到失踪的儿子，我们也迫切想要找到吴其中。”
    李成刚一咬牙，一跺脚，告辞而去。
    正午，里正府后院厢房。
    四人围桌而坐，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李成刚借酒壮胆，依然再三犹豫，嘴唇蠕动，不敢详询。
    曹武略一脸高冷，对李成刚这种芝麻绿豆官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若不是每年孝敬颇丰，曹天寿心情愉悦，叮嘱他多少给点薄面，他连这里正府都不屑进来。
    薛剑锋则是完全无视李成刚的存在。
    唯有向长生，全程面带微笑，时不时与李成刚闲聊几句，这才不至于让李成刚尴尬到颜面扫地。
    “李大人，可是有心事？”向长生早就看出李成刚数次欲言又止，一直耐着性子等他开口，现在看来，到底没有那个胆量。
    “回向大先生，小的，小的……”
    “直说无妨，都是自己人。”向长生柔和道。
    李成刚飞快瞥了曹武略一眼，垂首小声道：“向大先生，是这么一回事。前段时间，曹公子莅临寒舍，与犬子还有妙音谷的一名内室精英弟子吴其中结伴游玩，想必甚是愉快。随后曹公子在七月十五返回天寿城，而犬子却在同一天突然失踪，至今没有任何音讯。紧接着吴其中也离奇失踪，实在是……”
    “李成刚，你脑子被驴踢了！”曹武略怒道，“你儿子失踪关本公子屁事，就那肮脏玩意，指不定已经死在了万花楼哪个娼妓的肚皮上。”
    李成刚弱弱道：
    “曹公子请息怒，小的……”
    “滚一边去！”
    “武略，怎么跟李大人讲话的呢？”向长生轻拍李成刚抖得厉害的肩膀，微笑道，“李大人，令郎突然失踪，肯定事出有因。既然你想询问武略，就应该问个清楚才是。”
    曹武略冷哼一声，向长生开了口，他也没辙。
    事实上，曹武略活到现在，就服三个人。第一个是他父亲曹天寿，另两个就是薛剑锋和向长生，心服口服，不服不行。
    “小的不敢。”
    “问吧。”向长生道，“武略，切记实话实说，不得隐瞒。”
    有向长生拦着，李成刚也是豁出去了，道：
    “敢问曹公子，在镇上那些天，你们三人都做过一些什么事情？”
    曹武略没好气道：
    “吃喝玩乐。”
    “你们可有惹上什么人？”
    “惹了不少，看谁不爽就一顿暴揍，有什么问题？”曹武略道，“本公子要是不爽，连你一起揍。”
    李成刚好不尴尬。
    向长生道：
    “武略，好好讲话。李大人，你尽管说出心中疑惑，万一令郎惹上什么麻烦，我与薛大将军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李成刚略一迟疑，鼓足勇气道：
    “向大先生，有一件事情很是巧合，小的只是猜测，并无实据。万一有冒犯曹公子之处，还望见谅。”
    “嗯，李大人直说便是。”向长生道，“武略，仔细听着。”
    “七月初七那天，约辰时末。犬子与曹公子，吴其中一道前往十里桃林游玩，途中必经三十里处的百里丘落凤村。约申时初，三人返回。巧合的是，当天午时末，有李家口采桃村民在十里桃林的桃花潭中发现一个叫叶明珠的溺毙女子，乃落凤村人……”
    曹武略霍然起身，厉声呵斥：
    “李成刚，你找死？！”
    “武略，坐下。”向长生不怒而威，“李大人，接着讲。”
    “叶明珠的父亲前来报官，说他女儿水性不错，且死不瞑目，其中定有冤情。”李成刚道，“小的派遣仵作前往验尸，得出的结果实属溺毙。小的本以为此事就此完结，不料叶明珠有一徐姓义兄，据说是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极尽奢华的将叶明珠风光大葬，惊动整个十方古镇。”
    向长生微微皱眉，问道：
    “李大人，这与武略有何关系？”
    李成刚道：
    “小的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问题是吴其中的失踪引来了妙音谷的二谷主和三谷主追查……”
    “等等。”向长生摆手问道，“你说朱竹猗和麦其芃也在镇上？”
    “是的，几天前来找过小的。”
    “她们找你何事？”
    “为犬子和吴其中而来。”李成刚道，“府上新来一个衙役，自称徐大壮，在犬子失踪的第二天带着一样信物前往大富贵客栈送信吴其中，让他前往野猪林验货。没想到……没想到吴其中这一去，就失踪了。妙音谷讲武堂的副堂主孙泰阳去野猪林寻人，发现随行的四名妙音谷内室精英弟子全部被杀，唯独不见吴其中。”
    “有这等事？”向长生沉默片刻，摇头道，“难道朱竹猗和麦其芃是来十方古镇追缉凶手？这有点不合常理。虽然说一下子折了四名内室精英弟子，妙音谷声名扫地，但也不至于出动两位谷主，任来一位足矣。”
    李成刚道：
    “向大先生，那两位谷主询问小的，在七月初七到七月十五之间，镇上可有发生过令小的印象深刻的事情。小的左思右想，也就只有叶明珠的风光大葬。随后两位谷主一直追问关于叶明珠的事情，并告知小的，也许只有曹公子才知道真相。”
    向长生点了点头，问道：
    “武略，你可知道李天翼让吴其中前往野猪林验的什么货吗？”
    曹武略沉默不语。
    一直保持沉默的薛剑锋忽然开口问道：
    “叶明珠长相如何？”
    曹武略一怔。薛剑锋莫名其妙的问出这个问题，而且是看着他问出来的，其用意已经不言而喻。
    李成刚道：
    “听闻颇有姿色。”
    “你给我闭嘴！”曹武略勃然大怒，脱口而出，“没错，叶明珠就是被我们三人奸杀在十里桃林，那又如何？区区一个农家女子，命贱如蝼蚁，死了便死了。”
    李成刚两眼一黑，差点晕死过去。他并不在意叶明珠的死，他在乎的是自己的独子李天翼。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李天翼只怕是凶多吉少。
    向长生不动声色，道：
    “武略，详细说来。”
    “向大先生，那天我们前往十里桃林，路过落凤村。在百里丘下一处农舍前院中，看到叶明珠正在摆弄花草。我什么女人没有玩过，唯独这农家女子，格外清纯动人，当时就按捺不住。李天翼立刻表示要拿下这女子，带往十里桃林尽情玩弄，出了事自然有他扛着。我还没决定，那吴其中已经闯入前院，打晕叶明珠，驭琴飞行，拔高百丈，直奔十里桃林。无奈之下，我只好带着李天翼一道前往。”
    向长生道：
    “玩玩便好，又何必杀人呢？谁杀的？”
    曹武略道：
    “我杀的。只因那女子突然醒转，看到了我们三人模样。如果只是报官的话，倒是无所谓，怕就怕惊动了常驻镇上的仙道盟长老。于是我以真元禁锢那女子，扔入桃花潭，做成溺毙假象，就凭这些凡夫俗子以及里正府的仵作，根本看不出来。只是谁也不曾想到，那女子居然有一个义兄，而且还是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
    向长生轻轻一声叹息，道：
    “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起码八卦境修为，自然能够一眼看穿你的杀人伎俩。于是才有了轰动全镇的风光大葬，希望能够引蛇出洞。哦不，应该是打草惊蛇。果然，你们中计，被那徐姓修士顺藤摸瓜。”
    曹武略有点不服道：
    “向大先生，我并没有低估此人，也没有亲自动手。吴其中曾经前往葬礼现场，混在一众好奇的修士中以真元试探姓徐的境界修为，随后又从一名六合境的修士那里确认姓徐的境界只是八卦境一重天。于是我们就让李天翼易容之后，花费重金从悬赏楼秘密雇佣了两名七星境的黑暗猎人，前往落凤村暗杀姓徐的，理应万无一失。不过当时我已经启程返回天寿城，具体状况不得而知。”
    向长生再次叹息，道：
    “武略，雇佣黑暗猎人便是你最大的败笔。我敢断言，徐姓修士一定掌握了至少一个有用的线索，才会有风光大葬那一出。我还敢断言，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而所谓的八卦境一重天修为，更极有可能是刻意压制。其目的无非就是要给你们传递一个信息，他知道叶明珠的真正死因，并且会一直追查下去。如此一来，你们就会想法子永绝后患。哎……其实你们只需静观其变，他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查到你们身上，甚至根本查不到。相信我，那两个七星境的黑暗猎人已经死了，而且在死之前留下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怎么可能？”曹武略愕然道，“我做得绝对干净利落，不可能在十里桃林和桃花潭边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可以确定的是，你惹上了一个狠角色。”向长生道，“能够解决掉两名七星境的黑暗猎人，其至少是六合境，甚至更高。李大人，我很不希望令郎的失踪与这件事情有关，否则的话，只怕令郎……”
    李成刚老泪纵横，浑身颤抖，喃喃念叨：
    “好好的，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为什么要干这种事啊？！为什么？！”
    曹武略恼火道：
    “你鬼哭狼嚎什么，有薛大将军和向大先生在此，保证你那儿子活能见人，死能见尸。”
    “闭嘴！”薛剑锋道，“如果李天翼和吴其中的失踪真与这徐姓修士有关，那么他随时都会来找你。”
    “正是。”向长生道，“李大人，你也不必太过悲伤，毕竟这只是猜测，也许失踪真相并非如此。你放心，令郎的事情，我与薛大将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我们可以一边继续寻找令郎的下落，一边静候徐姓修士找上门来。武略，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寸步不准离开薛大将军，切记！”
    曹武略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就算徐姓修士为叶明珠复仇，那又如何？有兵家大师薛剑锋在此，绝对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李成刚心痛如刀绞，偷偷瞥了一眼曹武略。后者那一脸无所谓的表情，让李成刚怒火中烧。李家就这一根独苗，如果真因为曹武略而死，那么他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