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了拂衣去

    李成刚自然没有去找任云鸿，更不会去问小师妹，只不过在镇中心溜了一圈，确认没人跟着，这才穿街过巷，到了大富贵客栈，在孙泰阳的引领下，进入一号东厢房。
    “事情真是这样？！”听完李成刚述说，朱竹猗情不自禁地瞥了一眼一脸淡然的麦其芃。本来她以为麦其芃的一番推理假设纯粹是胡搅蛮缠，却没想到与事实真相几乎完全一致。
    妙音谷传承数千年，前几任大谷主多数已经转入幕后，尊为元老。至于开宗立派的第一任大谷主，更是只有名字存在于宗门密卷的记载之中，其人不确定是已经陨落还是位列神班？反正近两千余年，没有任何消息。
    现任大谷主莫赤狐，由上一任大谷主及三位元老指定，掌管妙音谷近三百年。二谷主朱竹猗上位不到两百年，也是绝对正宗的妙音谷弟子。
    唯有三谷主麦其芃，一开始只是一介野修，混迹于曜石大陆，与妙音谷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麦其芃在年近百岁的时候，偶得一个大机缘，藉此破境，进入千年长生的六合境。再有足足三百年的修炼之后，终于引发九天神雷，一己之力渡劫，尽管险象环生，濒临绝境，最终还是奄奄一息地踏入了上五境。
    也就是百来年前，凭借其上五境修为，加入妙音谷，直接上位三谷主。
    因此严格来说，麦其芃并不是正宗的妙音谷弟子。
    朱竹猗与麦其芃相识相交不过百年，因性情比较相近，倒也合得来。近百年妙音谷一心扩张宗门领地，广收弟子，对外无战事，两人也就鲜有指挥调度，看不出彼此谋略深浅高低。
    现在通过吴其中失踪一事，朱竹猗不由得暗暗多了一分心思。
    麦其芃的心思过于慎密，甚至慎密到有些可怕。
    “看来那位叶明珠姑娘，的确貌美如花。”麦其芃道，“二谷主，真相应该就是如此。曹武略有薛剑锋和向长生护着，没有必要说谎。暗中为叶明珠复仇的徐姓修士，既不是幻剑宗的内室精英弟子，其义兄身份也肯定有假。”
    朱竹猗问道：
    “既然非亲戚，莫非是故友？”
    麦其芃点了点头，接着又摇头道：
    “我实在想不明白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口农户之家，怎么可能高攀上一个至少六合境的修士？迷恋美色，这也说不通。六合境修士想要仙侣的话，仙道盟、八大门派、三十六天城之中，与之身份地位相匹配的绝色女子到处都是。更何况，从其干净利落地击杀杨家兄弟的手法上来看，此人还极有可能是五行境修士。”
    朱竹猗道：
    “也许这徐姓修士并不讲究门当户对呢？有时候缘分到了，城墙也挡不住。再说了，修士与凡夫俗子结合也并不是没有，只是鲜少而已。”
    麦其芃道：
    “目前我们也只能把徐姓修士假设为叶明珠的朋友，也许详查这一家三口的朋友或者熟人，可能会发现点什么？”
    朱竹猗道：
    “有没有可能是素不相识的人偶遇此事，惩恶扬善，伸张正义呢？”
    麦其芃忍不住笑道：
    “二谷主，如果徐姓修士是仙道盟盟主沈仲阳或者剑神季碎空，我就信了。因为这两人吃饱了撑得慌，最喜欢做些行侠仗义的事情。试问，有哪个与叶明珠素不相识的修士在得知吴其中和曹武略的真实身份之后，还敢肆无忌惮地杀无赦呢？”
    朱竹猗点头道：
    “现在看来，吴其中已经凶多吉少。”
    麦其芃瞥了一眼脸色死灰的李成刚，略一迟疑，道：
    “李大人，令郎并非主谋，又非修士，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成刚摇头道：
    “此人心狠手辣，犬子绝难幸免。”
    麦其芃道：
    “归根结底，罪魁祸首就是曹武略。李大人，令郎万一遭遇不幸，也是因为曹武略而死。奈何这畜生背景强大，实力强横，那徐姓修士只怕也难以得手。听我一言，万万不要心存复仇的念头，曹天寿你根本惹不起。一不小心，就会搭进去满门。”
    李成刚问道：
    “贵宗一下子死了五个人，可以说都是曹武略间接所害，难道你们打算就此作罢？”
    “我们当然要追责。”麦其芃道，“但正如李大人所言，曹武略与五人之死并无直接关系，因此我们要击杀的对象只是徐姓修士。至于曹天寿也难辞其咎，妙音谷择日自会前往天寿城要个说法，就不劳李大人费心了。”
    “罢了，命该如此，得认。”李成刚道，“两位谷主，我有一事相求。”
    朱竹猗道：
    “但说无妨。”
    “贵宗在击杀徐姓修士的时候，如果能顺便问出犬子的尸骨所在，我当感激不尽。”
    “一定尽力。”
    李成刚深深鞠躬，转身离开。背影微驼，脚步虚浮，整个人的精气神十去八九，如行尸走肉。
    朱竹猗道：
    “三谷主，李成刚丧子断后，实属可怜，你又何必再刺激他呢？”
    “我不觉得李成刚会老老实实地认命。”麦其芃道，“他一定想做点什么？”
    “复仇么？”朱竹猗道，“曹武略一个指头都能捺死他。”
    “二谷主，我们迟早要跟曹天寿撕破脸面，李成刚卷入其中，多少有点助力。”麦其芃笑道，“单凭李成刚固然为子复仇无望，但你不要忘记，他手里有着大把大把的资源。重赏之下，必有死士，有钱能使鬼推磨呐。”
    “你是说悬赏楼？”
    “黑暗猎人中不乏上五境的狠角色。”麦其芃道，“只要李成刚出得起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二谷主，假如李成刚拿出几百万金珠，请你击杀曹武略，你会接受吗？”
    朱竹猗果断道：“绝对不会。”
    “几千万金珠呢？”
    “不会。”
    “那几亿金珠呢？”
    朱竹猗沉默。
    “十几亿金珠呢？”麦其芃道，“诚然，对于我们上五境修士来说，金珠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不过当金珠多到一个数量的时候，依然难以抵抗。二谷主，三十六天城尤其是凌霄皇城的拍卖行中，时不时会拍卖一些极品仙器和法宝，偶尔也会出现几件上五境修士都想据为己有的宝贝。”
    “你也不要忘记，三谷主，那些宝贝几乎都是以物换物。”
    “看来二谷主已经忘记天牢城拍卖过的一件上五境极品仙器，最终成交价是三亿七千万金珠；你也忘记了天威城拍卖过的两件极品可成长法宝，一件拍出四亿五千万金珠，另外一件拍出五亿一千万金珠。另外，还有天富城、天退城、天勇城……”
    朱竹猗面色不悦，摆手问道：
    “你以为李成刚能拿出数亿金珠？”
    麦其芃反问道：
    “你以为三十六天城的城主能拿出数亿金珠吗？”
    “废话！”
    “十方古镇是最邻近南朱雀海的攻防重镇，而且是唯一的。”麦其芃道，“李成刚上任数年，拿出数亿金珠应该不难。就算拿不出，那或许是他胆子小，又或许并不是贪得无厌之辈。但现在不同了，断后之痛势必导致他心性大变，为子复仇，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朱竹猗道：
    “就算如此，也未必能复仇成功，而他必死无疑。”
    麦其芃道：
    “李成刚还会在乎个人生死？在曹武略说出真相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巧合的是，镇上在七天后有一场拍卖会，压轴宝贝是一件上五境修士通用的可成长极品仙器装备【护心甲】，任何人得到之后只需请镶嵌大师镶嵌三颗【星曜石】，就能晋级为专属神器【星曜·护心甲】。据我所知，这次也不支持以物换物，天剑城主严天剑急需海量金珠购买各种矿石、木材、石材来增强城防。”
    朱竹猗疑惑问道：
    “严天剑这老匹夫又在搞什么鬼？”
    “天剑城与天寿城紧邻，两城之间近百年来也是大小纷争不断，尤其是在抢地皮这一块更是寸土必争。”麦其芃冷笑道，“南朱雀王的套路就是除了两城开战，其余发展扩张手段允许无所不用其极。这一点倒是与仙道盟的套路完全一致。天剑城最近暗中示好妙音谷，默许我们的宗门领地吞了天剑城辖下两山一河，不是没有原因的。”
    朱竹猗点头问道：
    “【护心甲】起拍价多少金珠？”
    “一亿。”
    “这么低？”
    “可成长的【护心甲】固然是好东西，但【星曜石】一颗难求。”麦其芃道，“大谷主派出近万内室精英弟子，常年在曜石大陆上寻找【星曜石】，眨眼百年过去，也不过弄到了两颗。其实【星曜石】并不是没有，而是矿脉难寻，说到底，还是堪舆大师太过稀少。知名的两位堪舆大师，一个在凌霄皇城，一个在仙道盟。不知名的肯定有，但不世出，能奈何？”
    “如此看来，【护心甲】最多拍到两亿金珠，而且极有可能落入凌霄皇城或者仙道盟之手。”
    “这可说不准。”麦其芃道，“也许有人势在必得呢？”
    “李成刚？”
    “【护心甲】铁定引来不少上五境修士垂涎，其中肯定也有黑暗猎人。”麦其芃道，“假如李成刚帮助某位上五境的黑暗猎人拍下【护心甲】，而条件是击杀曹武略。你觉得，有没有黑暗猎人铤而走险赌一把？这些把脑袋挂在腰带上的狠角色，绝不会在乎来自天寿城的追杀。因为他们这辈子，不是在追杀别人，就是在去追杀别人的路上。”
    自打麦其芃几乎准确无误地推测出吴其中失踪的真相之后，朱竹猗对于麦其芃现在关于李成刚为子复仇的一番假设，可以说已经信了六七成。
    佩服当然是有的，但骨子里那一份自愧不如的感觉，让她很有点如骨梗喉。
    妙音谷四百年一换且绝无连任的大谷主位置，其人选必定是朱竹猗和麦其芃。尽管朱竹猗有着正宗妙音谷弟子的身份优势，却并不表示现任大谷主莫赤狐以及三位元老，不会把过多的目光放在麦其芃身上。
    选择下一任大谷主的唯一标准，那就是看谁能够更好更快地把妙音谷带至巅峰？而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朱竹猗扪心自问，谋略之道不如麦其芃。
    元老们都是活了近千年甚至上千年乃至数千年的老妖孽，一双招子阅人无数。在注定只能二选一的朱竹猗和麦其芃之中，谁高谁低，谁深谁浅，怕是一目了然。
    突然间，朱竹猗感觉到危机重重。
    遗憾的是，在李成刚离开之后，朱竹猗与麦其芃的交谈，已经转为宗门密语。凝神倾听的徐如林一无所获，但所幸还有孙泰阳这枚棋子。只可惜在随后的一次两人秘密会谈中，徐如林才得知当时孙泰阳已经不在一号东厢房，对两位谷主的谈话内容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