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土墙,土地面。
天旱雨稀,干涸异常。
水落在地面上,迅疾渗透渗干。
血水也是水。
渗入土地,表面上再覆盖些沙土。
跟周围的沙土一模一样,融为一体。
什么都不曾看见。
尸首又被埋掉了。
似乎一切都已经消失。
羊倌站在门口。
手中端个簸箕。
簸箕中装满了沙土。
他漠然地站在门口,像一截木桩。
“把那堆肉也处理了!”红脸男子喝着酒,指着门外那个黑色的影子说道。
羊倌漠然地站着。
“羊倌,处理一下……”牛爷抱起坛子给两个男子斟满了酒,又冲羊倌喊了一声。
“嗯……”羊倌木然地应答一声,将簸箕放在门口,回身一把拉住站在身后的尤二嫂,俩人一起走了过去。
石小四仰面躺在酒馆门前的土路上,口角渗出一缕污血,顺着脸颊流下去,滴在路面上。
一摸鼻孔,早已气绝身亡。
路面上的血迹不用处理,早晚消失在马蹄驼蹄驴蹄羊蹄及人蹄之下。
尸首当然不能躺在门口任其自然消失。
羊倌尤二嫂俩人又弯下腰,抬起了石小四……
三匹白马还栓在门口的木桩上。
红脸男子跟络腮胡吃饱了肉、喝足了酒,缓缓踱出酒馆,看见白马,信步走了过去。
真是好马。
首尾一丈,通高八尺,浑身上下白如雪花,无半根杂毛。
“这马还可以……”络腮胡拍拍马背,随口说道。
“说的过去……”红脸男子打了个嗝,也附和道。
“要不……”
“苍蝇再小也是肉,送上门的,不要白不要!”
“对!收了?”
“收了!”
两个男子翻身上马,又带上三匹白马,调转马头,一路狂奔而去。
只留下一路烟尘。
牛爷又坐回到柜台后,沉默不语。
一直坐在墙角的布衫少年喝完了酒,默默站了起来,走到柜台前,留下些散碎银子,转身走出酒馆。
酒馆内又恢复了宁静。
牛爷静静坐在柜台后,深陷的眼睛盯着远方,目光似乎很远、很远……
羊倌木然地擦着桌子。
尤二嫂在后厨剁着肉。
小镇上一片宁静……
天色暗了下来。
牛爷信步走出了酒馆。
手里端着三壶酒。
酒馆后面,一处缓坡,坡上,长着那颗白杨树。
它是那样的高大,以至于在这个少见树木的荒原上,十里之外都能看得见。
树下,两座坟茔。
没有墓碑,没有文字。
只是两个不起眼的小土堆。
那般简陋、那般寒碜。
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的坟墓,就这样孤零零地处在白杨树下。
远远望见那颗高大白杨的人们,有谁知道树下有两座坟?
它们就在那里。
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它们一直在那里。
至少,牛爷看得见。
每天都看得见。
在每个黄昏,尤其看得见……
牛爷端着酒,默默走到了坟前。
坟前有块石头,光滑异常,似乎被什么东西打磨过一般。
又有一块石头,方方正正,酷似一方石桌。
牛爷自然而然坐到那块石头上,又把手中的酒摆在了石桌之上。
坐在这里,可以看见小镇全貌。
土屋逼仄,小道蜿蜒。
时已黄昏,道上空无一人。
举目远眺,往北,可见连绵的草原。
往南,可见无垠的沙海。
牛爷坐在石头上,既未远眺,也未俯瞰。
默默拿起酒壶,在两座坟前浇一点,自己喝上一口。
没有酒杯酒碗,直接就着壶嘴喝。
喝一口,浇一点。
浇一点,喝一口。
喝完一壶,又提起一壶……
谁也不知道那是谁的坟。
或许,那里面埋着他最情深意重的兄弟吧?
或者仇敌?
或者对手……
小镇上一片宁静。
大漠深处,却火光通明。
千百支火把,将一处沙窝照得亮如白昼。
一个沙窝。
几间土屋、几个帐篷、几座地窝子。
茫茫大漠中毫不起眼的景致。
就是这样一处沙窝,正是流沙帮的老巢。
千百支火把燃烧着。
中间还有几个大火堆。
浓烟乌黑,火苗血红。
夜色中跳动的火焰,活似张牙舞爪的妖魔。
比妖魔更可怕的,是一群脸色阴沉的人。
骑在马上,披麻戴孝,手舞板刀。
他们仰天长嚎,挥舞着明晃晃的板刀,疯狂到了极点。
只是疯狂。
千里大漠,也曾横行过几载。
熟知,他们的刀尖刚伸出大漠,两个头领就被人干掉。
被一把毫不起眼的弯刀干掉。
干的如此轻松。
如此迅疾。
一群大汉嚷嚷着要复仇,要雪恨。
可仇人在哪里?
火堆前,十几个彪形大汉赤膊而跪。
一个个被反绑住了双手。
一个个瑟瑟发抖。
夜幕下的大漠,的确寒气逼人。
但谁知道,让他们发抖的,是大漠中的寒气?
是背后明晃晃的板刀?
还是,心头的那个梦靥?
那是个何等恐怖的梦?
一个鬼魅一般的黑衣人!一把鬼魂附体似的弯刀!
仗着流沙帮的大旗,策马扬鞭,纵横大漠的那会,何等风光!
想想小酒馆中那个愚笨的酒保,那等人物,在大漠上,何曾敢抬头正视过他们?
茫茫大漠,无际无边,瀚若星海、宽如长天。
他们横行大漠。
他们就是大漠的天。
大漠上极少下雨。
也少闻雷声。
马帮主马问天的名字,就是大漠中一声惊雷。
仗着这三个字——
大漠有什么,他们就有什么。
他们要什么,他们就有什么。
他们想什么,他们就有什么……
熟料,就在几个时辰前,一个寂寂无名的黑衣人,一把弯刀,不容他们看清,大当家二当家的脑袋已经搬了家!
它们的脑袋搬的是那么快!
一点声响都没喊出来……
莫非那真是地狱中走出的勾魂使者?
一阵夜风吹过,一群光膀子的大汉抖得更厉害了……
少帮主马枭。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
身披重孝,手提板刀。
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他恨那个鬼魂般的黑衣人。
更恨这群临阵逃脱的懦夫。
他父亲马问天在时,咳一声,便是大漠上空一声惊雷,跺一脚,就是一场地震。
仗着流沙帮马问天的威名,年关年底收租,那个流民敢推诿半句?
就这么一个人物,就这样被人砍了脑袋,还摆在桌子上。
一群废物,平日里只知道混吃混喝。遇上一个什么黑衣鸟人,眼睁睁看着当家的被砍了脑袋,一个屁都不敢放。
连两个头领的的尸首都不曾抢来。
只顾自己逃命。
这种废物,留之何用?
明知帮主殒命,却无法发丧。
欲要寻仇,却不知仇人在何方。
堂堂流沙帮,何曾受过这种欺辱……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生气。
突然,只听得马枭大喝一声,高高举起板刀,一刀下去,早将一个赤膊大汉砍翻在地上。
几个大汉大惊失色,纷纷趴倒在地上,死命磕头、苦苦哀求。
少帮主那里听得进这些,噼里啪啦,一会功夫,将这群懦夫全剁翻在地上。
骑在马上的大汉们发出一阵群狼般的嚎叫。
十几个赤膊大汉倒在地上,血水渗入沙子,转眼即干透。
夜风阵阵,寒气愈加袭人。
少帮主翻身上马,余怒未消,大声喝到:“来啊,将这些个废物拖出去,扔到大漠中喂狼!”
几个小喽啰一阵怪叫,抛出绳索,套住尸首,一拍胯下坐骑,十几具尸首跟在马的后面,像鱼一般在沙海中游了出去。
只留下几道划痕。
晚风猎猎,很快抹平了痕迹。
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阵马蹄声传来,外出打探消息的人终于回来了。
黑衣人不知所踪。
帮主及二当家的尸首已然消失。
但是那三匹马,三匹白马,如今出现在靠山帮的草场上。
马!白马!三匹白马!
就是这几匹马,让父亲送了命。
更让流沙帮威风扫地……
一想到这里,马枭口中咯吱作响,差点咬碎了两排牙齿。
他一声怒吼,死命朝马屁股上抽了一鞭,胯下那匹黑马已经如箭镞般冲了出去。
脑海中又浮现起父亲马问天的纵横大漠豪气干云的那些场景……
他没有母亲。
父亲马问天却又有很多女人。
那些女人跟大漠里的沙子一样干枯。
她们被父亲的马背带回来时,脸色木然。
也跟大漠中的沙石一样无味。
那么多的女人。
多到年幼的他怎么也数不清。
那么多的女人中,没有他的母亲……
但他并不恨父亲。
就像父亲一直很疼爱他一样。
父亲有很多女人,但父亲只爱他。
记不清是七岁还是八岁,父亲的马背上带回来一个很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是如此的年轻,以至于一看见她,就想起春天沙窝里刚发出来的草芽。
她也跟大漠一样干枯。
但她的确很年轻,非常年轻……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姐。
他想叫那个女人姐姐。
有一天,他终于红着脸叫了她一声“姐姐”,不想那女人一惊,失手打翻了他的水囊。
他跟父亲解释了很久,父亲也听了很久,久到听得他睡着。等醒来的时候,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大漠很广阔。
大漠也很贫瘠。
大漠上的人都活的很苦。
他父亲马问天活在大漠上。
他不想过苦日子。
他年幼的儿子,他也不想让他过苦日子。
他没有别的。
他有一把板刀。
不想过苦日子,就要拿起板刀,不停地厮杀。
无休无止的厮杀……
从他记事起,父亲就在不停地拼杀。
父亲的马跑得越来越远。
父亲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父亲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多。
父亲屋子里的女人越来越多。
很多对手都倒下了。
很多兄弟也倒下了。
更多的兄弟跟了上来。
流沙帮的大旗终于树立起来……
却因为一个鬼一样的黑衣人手中的弯刀,这一切都戛然而止。
现在轮到他了。
大漠中的苦日子他见得多了。
但他却从没过过那种日子,也不想过那种日子。
得益于父亲的拼杀,他有了大漠中独一无二的童年时光。
现在父亲倒下了。
他也长大了。
流沙帮的大旗,不能倒。
他无法容忍父亲的头颅像个祭品一样被摆在桌子上。
更无法容忍大漠中那些拼命挣扎着活下去的贫苦人用平视乃至俯视的眼神看他!
父亲马问天在时,那些人只会远远地仰望着,如时上贡如时交租,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日后,见着他马枭,这些人也只能隔老远恭恭敬敬地仰望着,不能有半点差池半点僭越……
他没有母亲,也没有姐姐。
他的生命里缺乏女性。
他需要女性。
他要拥有更多的女人。
比父亲的更多。
比父亲的更好。
年轻的女人、滋润的女人、柔美的女人。
像草原一样柔美、像草原一样滋润……
北风猎猎,马蹄狂奔。
一轮孤月挂在头上。
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跑下去,可以跑出大漠,跑过两界山,跑到草原……
前方的草原上,可能藏着仇人。
在那里,他可以报仇雪恨,可以一雪前耻。
甚至,可以重新树起流沙帮的大旗,比原来更高、比原来更强!风吹不倒,刀砍不翻。
那里还有成群的牛马。
那里还有滋润的女人。
在那个无边的草原上,他可以扎根立足、扬名立万……
大漠是贫瘠的,草原却是富饶的。
多少人厌倦了大漠的单调,向往着草原的多姿。
多少人丢弃大漠中贫苦又平静的地窝子,义无反顾,走向了丰美的草原。
多少人走进草原,再也没有回来。
那美丽丰饶的草原,可是人血浇出来的?
马枭没有想这么多。
也不会想。
他的马蹄在狂奔。
他的心也在狂奔……
马蹄声声,疾驰如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天色渐明,大漠已被甩在身后。
一片连绵的土山出现在面前。
草木稀疏、浑黄一片。
两界山!
这里不是大漠,却似比大漠更荒凉。
这里也不是草原,马蹄下的回声,仿佛比草原更加悠远……
马枭的坐骑在狂奔。
汗流浃背、如同水洗。
身上一阵紧似一阵的鞭打使它不能喘息半刻。
一面厚重的大旗跑在马队的最前方,迎着北风,噼噼啪啪响似滚雷。
旗上一个硕大的虎头,咧开血盆大口、獠牙外露,直冲草原的方向。
他要把这面旗插到草原,插在仇人的头颅上……
一条街道。
一排土屋。
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
马枭猛一勒缰绳,疾驰的奔马骤然停下。
那块平淡无奇的蓝布酒旗在风中招摇。
父亲、二当家就在这里殒命。
马枭寻思着,却没有下马。
他知道,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不在这里。
探子早告诉过他。
至于那个老汉,还有酒保之类,这等小人物,他马枭是从来不会正眼相看的。
前方。
前方就是草原。
仇人没找到,引发事端的白马明明白白就在草原上!
还等什么?进发!
又是一鞭子,早已浑身湿透的坐骑嚎叫一声,死命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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