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满煜城

    说话的这位就是与商煜城时有来往的沈太太。商煜城笑着招呼一声，看了看一旁一脸正经的叶慎，无奈地摇摇头，和石嬷嬷、沈太太一起往外走去。
    “少爷，商小姐——”阿文正指挥着众人将东西从车上往下搬，看见叶慎和商煜城忙过来打招呼，“这些东西搁到哪里？我好叫兄弟们搬到地方去。”
    石嬷嬷愕然地看着那大车上源源不断搬下来的东西，“这——是叶先生送来的？”
    叶慎忙往前一步答道，“是。不过是些棉被、布料和粮食，也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孤儿院最大笔的开销无非就是这几样东西，自然是十分合用的。石嬷嬷一听，面上露出喜色来，她含笑看了一眼身旁的商煜城，对叶慎道，“当然用得上，叶先生送来的东西实在体贴，我替孩子们谢谢你。”
    叶慎忙答道，“怎么能当得起嬷嬷这声谢？若说奉献二字，我在各位面前是提也不能提的。”
    石嬷嬷笑着微微颔首，也不再客气，拿了钥匙叫人带着阿文他们去搬东西。
    等阿文送来了货单一看，才知道叶慎说得实在谦虚，那批货不但有许多棉被、布料和粮食，连书本纸笔、常用药品也应有尽有，更难得的是在如今这时令底下还弄来了许多蔬菜和水果。看得石嬷嬷眉开眼笑，叶慎适时地拿出一张支票递过去，等看见上面的数字，石嬷嬷拿着支票的手都激动得发抖起来。
    商煜城看着石嬷嬷的反应，无奈地瞥了一眼叶慎，笑着摇摇头。
    突然墙边“咚”地一声，吓了众人一跳。转头一看，原来是先前被罚站在墙角的那个孩子站着发了困，打着盹撞在了墙上，此时正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揉着眼睛，有些紧张地看着石嬷嬷，像是生怕再受到惩罚一般。
    此时石嬷嬷只想到这笔钱和这些东西够这些孩子们衣食无忧地过至少两三年，哪里还顾得上罚他。
    叶慎站得近些，便走过去扶起那个孩子，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小伙子，可摔疼了？”
    那孩子见石嬷嬷果然没有生气的意思，胆子也大了起来，摇着头道，“没有。”他大眼睛看看叶慎又看看商煜城，突然问道，“叔叔和那位阿姨是两口子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起来。商煜城的脸霎时红到了耳根，叶慎却顿时喜笑颜开，他马上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支金笔来塞到那孩子的手里，眨眨眼道，“我看你这样聪明——一定是个读书的料子。这支笔送给你。”
    “叶慎！”商煜城面上带着薄怒的红晕，“你胡说什么？”
    叶慎却低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云开，云开日出的云开。”那孩子看看叶慎，拿着叶慎硬塞给他的钢笔摸了摸，又将笔塞回到叶慎手里，“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云开？”叶慎笑着看着他，“这支笔不值钱的，不过是好用罢了。”
    小云开却坚定地摇摇头，“这支笔是顶级的货，我认得的。”
    叶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认得这支笔的质地？”
    众人皆觉得有些奇异，静下来看着云开。
    小云开点点头，再问却只是摇着头，怎么也不开口说话了。
    石嬷嬷叹口气道，“这孩子方来院里不久，大约还有些认生，还请叶先生不要见怪。”
    叶慎摇摇头，“不妨事的。”
    沈太太笑着走过来道，虽有些认生，却是个极漂亮聪明的孩子，来，伯母带你去吃糖。”
    云开听了沈太太的话，点了点头拉住沈太太的手，临出门却又对叶慎道，“叔叔，你有这么好的笔，一定是爱笔的人。若是有一支旁的笔，你可知道它的出处和来历？”
    叶慎愣了愣才点头道，“大约是知道的。怎么了？”
    云开皱着小眉头想了想，犹豫着道，“叔叔还会来看我吗？”
    叶慎笑着点点头，“自然还会来，下次一定替你准备你喜欢的礼物，你告诉叔叔你喜欢什么？”
    云开却摇摇头，“我什么都不要，叔叔记得来看我就成了。”
    叶慎看着云开，心里忍不住一酸，认真地点了点头。
    云开这才放心地转身跟着沈太太去了。
    商煜城却死死盯着云开离开的方向，眼里还满是那个孩子微皱着眉头的样子，心剧烈地跳了起来。
    “若是院里还需要什么，嬷嬷只管告诉我，我常在外面行走，路子总比旁人多些。”叶慎郑重地道。
    石嬷嬷欣慰地点点头，“多谢叶先生的慷慨，愿主赐你永年的平安——”
    “嬷嬷——”还未等石嬷嬷将话说完，一向沉稳懂礼的商煜城突然打断她的话，面上带着极力控制的急切神色，“那个云开，他是什么来历？”
    石嬷嬷奇怪地看了商煜城一眼，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这个孩子也真是命苦，因为亲生父母家中贫困，便将他卖给了一户不能生养的人家。这户人家虽然家境困窘，对这个孩子也还算不错，可是收养了这个孩子之后不久，那家的太太突然怀孕，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石嬷嬷摇摇头，“这孩子被一对卖菜的老夫妻收留，可今年入冬老两口就病了，只好托人送到这里来。送来的时候手脚都冻坏了，缓了好两日呢。”
    叶慎无言地听着，轻轻皱了皱眉头，扭头看见商煜城的脸色有异，奇怪地问道，“煜城，你怎么了？”
    商煜城下意识摇了摇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对——照嬷嬷这样说，他的亲生父母和养父母家中都并不宽裕，想必负担不起什么奢侈之物，他如何能知道叶慎那支笔质地精良，价格不菲呢？”
    石嬷嬷茫然地摇摇头，“我倒没有想那么多，也许是家中有人在商店做工，或者是修笔匠吧。”
    叶慎看着商煜城，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如今还杳然无踪的儿子。他记得苏家几代经营的都是文房用具——而云开，偏偏也姓苏！
    难道这个孩子——
    可是当年那个孩子被送走的时候只是几日大的婴儿，就算他是绝顶聪明的天才，也绝不可能学会辨认什么钢笔的质地。
    叶慎觉得自己仿佛拿到了一个凌乱无比的毛线团，尽管线索千头万绪，却怎么也无法合理地给出答案。
    他顿了顿，抬头看着石嬷嬷，“这个孩子的亲生父母如今在何处？”
    石嬷嬷见叶慎和商煜城反复追问这个孩子的事，奇道，“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叶慎看了一眼商煜城，心想，一切既然还没有调查清楚，若是叫旁人知道反而多有不便。于是便道，“倒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身世可怜，既然他父母只因家境贫寒才将他抛弃——也许我能想想法子。如果他们有一技之长，想来一份糊口的工作也不难。”
    嬷嬷点点头，叹道，“若是好找的话，想必他那狠心的养父母也早该将孩子还给人家了才是，想必怕是不好找了。”她看着叶慎商煜城两人，“你若有心帮忙，我便托人打听打听吧。”
    叶慎点点头，对商煜城使个眼色，两人便告辞走了出来。
    商煜城的心还兀自砰砰跳着。
    那个皱眉的样子——和舒强给她的照片上的孩子是那么相似！
    为什么那个孩子姓苏，为什么又如此聪慧地识得金笔？
    “煜城——”
    叶慎唤了好几声，见商煜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埋头走着，只好拉住她的手臂，“煜城！”
    商煜城抬头看他。
    叶慎望着商煜城热切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怀疑那个孩子是——是苏静瑶的孩子？”
    商煜城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看着他的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我曾辗转得到一张孩子的照片，虽然照片并不十分清楚，孩子也长大了许多。可是——”商煜城努力定了定神，“我觉得与这个云开有七八成相似。”
    叶慎意外道，“哦？你有孩子的相片？”
    商煜城点点头，“如今就放在家里。”
    说着她已经急不可耐起来，“我这就回去——”
    叶慎马上道，“我开车送你。”
    商煜城一刻也等不得，叶慎只好叫阿文过来匆匆交代几句，让他待会送还在陪着孩子们的周萍和香林回去。
    叶慎的车稳稳地停在了商煜城的家门口。
    “到了。”叶慎停下车，扭头看着商煜城，“下车吧。”
    商煜城望了望家门，坐着没有动。
    “怎么了？”叶慎看着她，柔声问道。
    一路上商煜城都显得坐立不安，叶慎当然知道她心中急切，所以将车开得飞快。可是到了门口，她却又迟疑起来。
    商煜城扭头看着叶慎，眼中竟有些恐惧的神色。
    “若是我记错了，怎么办？”商煜城嗫嚅着道。“如果云开长得和那个孩子全然不同——他根本不是，怎么办？”
    叶慎看着商煜城这样突如其来的软弱模样，心紧紧揪了起来，他想将她拥入怀里给她一些安慰，可是此时此地，却不能。
    “煜城。”叶慎伸手紧紧将她的手握住，“不管云开是不是，我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找到他！”
    商煜城感觉到指尖的热度，叶慎握得那样紧，让她的手指也有些发痛。可是她却慢慢平静下来。
    就算云开不是，可是他总是在世界上某个角落等着——如同此刻身旁的叶慎一般。也许有时茫远，可终有一天，总会在身边。
    商煜城轻轻回握住叶慎的手，无言地笑了。
    叶慎看着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此刻在叶慎眼里，过往看过的所有女人的颜色都不及商煜城这个笑容的万一。也许他对商煜城的感情里，始终都存着一分纠结复杂的怜爱，让他不仅甘愿献上他的爱情，也甘愿接受她的所有不完满。
    “你走吧。”商煜城放开叶慎的手。
    “我陪你去看吧。”叶慎不放心地道。
    商煜城此时已理智许多，笑着摇头道，“如今你还和周小姐是一对，随我进去做什么？何况你的车停在这里也太显眼了些。”她看着叶慎，放柔了声音道，“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冷静对待，绝不会再心急了。”
    叶慎听她这样说，略微放心了些，但还是皱着眉头嘱咐道，“等我回到家就给你打电话，你看了如何再告诉我。如果的确相像，我就加派人手去打听消息。还有——无论如何都不能轻举妄动，陆家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瞧着，你绝不能做任何引起他们怀疑的事。知道了吗？”
    “知道了。”商煜城笑着点点头，“怎么比香林还要啰嗦。”说着，她打开车门下了车，往门口走去。
    叶慎看着她开门进去，也调转车头，很快离开了。
    商煜城走进房间，迅速打开梳妆椅中的暗格，又突然停下来顿了顿，使劲握了握拳，好让微微颤抖的手平静下来。
    她拿出相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手心，眼睛盯着上面那个小小的人，再也转不开眼睛。
    “小姐！”香林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商煜城突然间如此匆忙地离开了孤儿院，问阿文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一路催促着阿文，总算回来得不算慢。
    她敲了敲商煜城的房门，“小姐，你没事吧？”
    隔了几秒钟，房间从里面打开了。
    商煜城打扮齐整，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小姐，您要出去？”香林奇怪地看着她，“不是刚回来吗？”
    商煜城点点头，“突然有一件要紧的事要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准备晚饭吧——”她笑了笑，“晚饭时候我一准回来。”
    香林莫名其妙地看着商煜城，见她并没有怎样也便放心了，转念一想，许是叶慎想要和商煜城单独待着才带着她急匆匆走了，心里又有些高兴，便笑着道，“既然有事小姐就快去吧，晚上我给您炖鸡吃，叶先生送的老参还有许多呢。”
    商煜城点点头，正要往外走又停下脚步，“若是叶先生打电话来，就说我出去办一件事，等我回来再给他回电话吧。”
    香林应了一声，商煜城便匆匆走了。
    香林自去换衣服煮饭，商煜城叫了车，一路往隆兴茶馆赶去。
    。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