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减清辉

    看到皇后这样的反应，楚帝忽然觉得有些心寒。
    楚帝和皇后当年也是年少夫妻，一路走来到现在，楚帝自问在诸多事情的处置上是给皇后留足了颜面。
    皇后入宫之后多年无孕，在她几乎要为此事抑郁成疾的时候，恰好秦昭仪刚好生下了萧瑧，当时也是楚帝做主将刚出生的萧瑧抱到了皇后身边给她抚育。
    柳皇贵妃生下了他的长子萧瑜，萧瑧身为他的次子成为了皇后的养子。
    他知道两个孩子打从开蒙读书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日后会成为竞争对手。
    楚帝看重萧瑜并不是因为萧瑜是柳皇贵妃所出，而是因为萧瑜个性沉稳，机智聪敏不说，从小萧瑜就一直很会照顾弟弟、妹妹们，无论是与他同母所出的萧珺、萧璇，还是其他妃嫔所出的弟、妹，他一直一视同仁般地照顾。
    反观萧瑧，面上的亲和他倒是一直做得不错。
    直到那一年，萧瑜、萧珺二人在宫中马场遇险，明面上被处置了的廖咏年，实际上楚帝派出的锦旗卫当时已经查到了萧瑧的头上。
    萧瑧当时尚且年少，他虽然安排了廖咏年去做自己的替罪羊，却没意识到遗漏下的诸多行迹暴露了自己。
    楚帝暗地里叫来了萧瑧，掌掴了他，萧瑧知自己暴露连忙求饶。楚帝想着萧瑧年少，皇后又一直体弱，便给了他机会改过。
    “他这么多年做下的所有事情，朕不相信你是一件都不知情的。”楚帝心冷地移开放在皇后身上的视线，说道。“你若是知情的话，就该知道朕做下的处置已经给他留足了颜面。要是他不是朕的亲生儿子，要不是看在他的子女们也尚且年幼，不该为他的罪过承担结果，朕不会给他这样的体面离开帝都的。”
    原本心中暗恨楚帝的皇后，正默默垂泪时，听到楚帝这样的一番话。
    如遭雷击一般，惊愕地抬头看向了楚帝。
    “陛下？”皇后眼中的一滴泪还挂在眼眶边上，她愣怔着说道。
    “说起来，朕现在还真的有点后悔当年将孩子给了你抚育。”楚帝此时却连看都懒得再看皇后一眼了。“若是他养在秦昭仪的身边，或许会像他的同胞兄弟一般，即便天资不足却至少良善一些。还有你的事，之前柳皇贵妃的急病和吴嫔的自戕，你就真的当朕是毫不知情吗？”
    “陛下是在说什么呢？”皇后心中还一直想着萧瑧的事情，想着能不能再为萧瑧转圜一二，便是舍弃了亲王位只要不离开帝都，他到底还是楚帝的亲生儿子，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东山再起。“柳皇贵妃急病是被她自己所出的怡王气的，吴嫔的死还是太医检查过了的，说她是急病暴毙，并不是什么自戕啊。”
    皇后话说着说着，自己却意识到了不对，这时楚帝的视线慢慢地重新移回到了她的脸上。
    皇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马上起身扑着跪倒在了楚帝的面前。她这么一番动作，殿中昭阳宫的宫女们都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
    “怡王气倒了柳皇贵妃的事情对外并没有走漏出风声，皇后是如何知道的呢？吴嫔一直受柳皇贵妃照拂，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康健的，为何就突然急病死了呢？”楚帝越说越觉得心累。“还有吴嫔身边的一个老嬷嬷，在她死后就莫名地消失在了宫中。朕原本想着你不过是有些嫉妒之心罢了，却没想到了你能做到这一步。”
    “陛下......”皇后无力地伏在楚帝的脚下哭泣着，哀声唤道。
    锦旗卫的本事谁都知道，楚帝眼下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皇后就知道楚帝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了。
    “你做下的事情朕如今也都知道了，朕决定过来与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一直在想今后朕该要如何对你才好？”今日坐在皇后的昭阳宫中对她说这些话的功夫，比楚帝往常坐在凌云殿上批阅上一整天的奏折都还要累。“镇国公如今年迈，你是他膝下唯一的嫡出女儿，镇国公前不久刚刚失去了嫡长子大病了一场。镇国公为国效力多年，朕实在不忍他年逾花甲之时还要为你伤神。从今天起，昭阳宫封宫，你仍然是朕的皇后，你的一应衣食供应不缺，身边伺候你的宫女、内侍也不会裁缺，只不过朕不会再踏足昭阳宫一步了。”
    楚帝的话开头时，皇后的心中还抱着一丝期望。
    而当听着楚帝说完了所有的话之后，皇后的心口都慢慢地冰凉了。
    “听着陛下这话，是预备要把臣妾的昭阳宫变成冷宫了是吗？”在听到楚帝说不会再踏足昭阳宫一步的时候，皇后哭着问道。“既然如此，陛下何必还要顾及我的父亲，不如直接将臣妾送去真正的冷宫，把这昭阳宫和皇后的位置直接给了柳皇贵妃便是，反正她才是陛下的心爱之人，想来在陛下的心中，她比臣妾更适合住在这昭阳宫里。”
    “你可以不顾及着镇国公，朕却不行。”楚帝沉声说道。“朕留着你，一方面是为了镇国公，一方面也是为了璇儿。她的驸马是镇国公府出身，若真是镇国公府出了废后，难免朝中会有人闲话。柳皇贵妃要是真觊觎着皇后之位，或许昭阳宫早就换了主人了。”
    “看吧，陛下终于是把自己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皇后伏在地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说道。“当年她初初进宫来的那一日，臣妾看到陛下看着她的眼神，就该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落到这样被陛下厌弃的时候。她和她的子女，才是陛下的心中挚爱。”
    “今日是朕与你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朕索性就和你多说上一些话吧。从今日开始，皇后体弱闭宫静养，后宫所有妃嫔再不用来昭阳宫请安。德妃晋位为德贵妃，将与柳皇贵妃一同协理六宫诸事。”楚帝不理皇后的哭闹，绕开了话题说道。“镇国公府的爵位传承，朕已经同意了镇国公的请求，镇国公府的爵位交由二房段成文承袭。已逝的镇国公世子膝下还有两个嫡子，朕看在镇国公的份上，赏了他们两个子爵的爵位，只要将来他们的子嗣不犯大罪，便允许他们世袭爵位。”
    皇后伏在地上，仿佛再听不见楚帝所说的话一般，只自顾自地哭泣着。
    “所有事关你的事情，朕该告知的都已经说完了。”楚帝说罢径直起身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伏在地上哭泣不止的皇后说道。“朕要走了。”
    楚帝的话没有让皇后有什么额外的反应，吴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楚帝抬手止住了他。
    楚帝看着皇后，终于抬脚转身离开。
    昭阳宫所有在殿中的宫女们知道了自己今后就要陪同皇后一道被永远地封在这雍容华贵的昭阳宫了，不免哀伤地哭泣了起来，殿中响起了一片低泣之声，竟都将皇后的声音慢慢盖了过去。
    在楚帝快要走出殿中的那一刻，突然身后传来了皇后的声音。
    “臣妾恭送陛下。”
    楚帝闻声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他才缓慢地回过头去看，皇后不知何时竟然重新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此时已经没有了眼泪，她见楚帝回过头来，这才慢慢地动作起来，向楚帝重新行了个大礼、
    皇后没有等楚帝说话，行礼过后便自己起了身，她身边跪着的那些宫女包括锦绣在内没有一人起身，她就这么自己站直了身体，拍了拍她身上的皇后朝服，将她之前跪伏在地上时沾到的灰尘都拍干净了。
    楚帝也不准备开口，见她起身就转回头直接离开了。
    楚帝头也不回地上了停在昭阳宫外头的御辇，吴川留在了门外，跟随楚帝前来一直守在门外的宫禁卫上前将昭阳宫的大门关上了。
    皇后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娘娘。”锦绣等着门外彻底安静了下来，才壮着胆子抬起头来，看向了皇后。“皇后娘娘？”
    皇后仿佛听不见她的话一般，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之后，自己离开了正殿。
    正殿中的宫女们想着自己日后要过的日子，又看着皇后已经离开，一直压抑着的哭声再也无法压制，人人都大哭了起来。
    锦绣也跪在原地，愣怔地看着皇后离开的方向。
    “锦绣姐姐。”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出头的小宫女是才来昭阳宫伺候的，她来了没几日，实在没想到现在就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她看着离自己不远的锦绣跪在那儿，她踉跄地起身走到了锦绣身边，扑倒在了锦绣的面前，哭着拉住了锦绣的手，带着含糊不清的哭腔开口问她。
    “锦绣姐姐，我们这一辈子都要待在昭阳宫里出不去了吗？”小宫女还是特意使了银钱才能到昭阳宫伺候的，实在没有想到会落到今日这样的下场。“我们该要怎么办啊？”
    “皇后娘娘仍然还是皇后娘娘。”锦绣的脸上一直是干干净净的，她平静地说道。“没什么怎么办，还是伺候好娘娘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