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雀儿

第191章 狗咬狗


    高盛说不出话来。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跟在璟帝身后多年,眼界再怎么样也不会太差。
    他清楚岑远章不是个值得信任的狠角色,同这样一个看起来温和慈善、实则贪心不足的人走在一条路上,无异于与虎谋皮。岑远章那样贪婪的一个人,怎么会容许旁人分走他手中的羹汤、容许旁人捏着他的死穴把柄?
    高盛虽然心里清楚这一茬,可在那和时候,他已经走投无路,眼看着身边的所有人都自身难保,他能有什么办法?
    他不过只是一个注定短命的阉人,不过只是想要安心度过晚年最后的时光,既然横竖逃不了一死,为何不冒一回险,咬牙试着向那岑远章投诚?
    豫安眸光复杂:“高盛公公,你的命,是皇兄当初从泥泞里拉扯回来的。”
    她轻轻摆了摆手,命卫丛将人押下去:“故而,纵然你如今犯了大错,本宫也无权追究。应当如何处置你,这是该皇兄苦恼的问题。”
    高盛骤然抬起头,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豫安,结结巴巴:“殿……殿下……”
    豫安却是不肯多说了,任由他胡思乱想,同卫丛递了一个眼神:“带下去罢,切记看得严实些,不容出任何差错。”
    卫丛拱手应下。
    高盛却开始挣扎起来,眼角通红:“是不是陛下安然无恙!我要见陛下!我……”
    卫丛生怕他嗓门尖细坏事儿,劈手下去将人砍晕,快步领人出去了。
    张嬷嬷在一旁看得唏嘘不已:“时光荏苒,奴婢本来都快忘了当年的那个小盛子是何模样了,如今瞧见这样的高盛公公,这才惊然回想起来,他当初其实是那样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太监。”
    那个总是被欺负得满脸污泥的小太监,总爱缩在宫苑的墙角底下,是人人都能欺负的存在。
    到了后来,他脚下所站的位置因为璟帝的缘故而一度水涨船高。
    纵然高盛从污泥中一步登天,翻身做了主人,可他那颗怕死的心却没能跟着一起强大、依旧静静地躺在那昏暗的泥土中。
    连年的欺辱早已经刻在他心头上,叫他记了一辈子,成为了一个时刻都能爆发开来、激起他怕死本性的隐患。
    豫安捏了捏眉心,反身重新坐回了上首:“弱肉强食,高盛这些年来的所谓强大,不过是色厉内荏的表象。既然他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贪生怕死的小太监,无怪被所有人利用和抛弃。”
    张嬷嬷轻叹了一声,当年那些属于她们这一辈人的情谊,终究也只是成了不可追的回忆。或许是因为高盛变了,亦或许是她们变了、而高盛却孤零零地停步在了当年。
    豫安不欲再想高盛,抬眸看向岑黛,温声:“你表嫂如何了?”
    岑黛弯了弯唇角,寻了位置坐下:“宓阳已经好生安抚了,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表嫂的产期将近,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发动了。我已经安排了侍卫严加看守,尽量保证表嫂的安全。”
    豫安蹙眉,沉声道:“我这两日费心将宫中翻了个底朝天,借着荀首辅递出来的消息,悄无声息地拔除了好几处暗桩,东宫这几日应当不会出乱子。只是……还有一个岑四,虽说她手无缚鸡之力,但总归是个祸患,必须除去。”
    岑黛抿了抿唇,眉眼微沉:“快了,待那些人狗咬狗起来,这些小鱼小虾,马上就能被钓上来了。”
    思及昨日夜里周芙兰稍稍派人递上来的消息,想必荀家的那些世交姻亲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
    ——
    豫安临朝的事实,昭示着杨家又倒下了一个人。杨家党羽被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劣势给闹得惊慌失措,现下正是人人自危的时候,生怕第二日杨氏皇族轰然溃散,他们这些人也难逃被报复的厄运。
    与此相对的,岑远章却知道,自己最佳的机会已经来临。
    庄家党羽只剩下不足三成,且各个都被杨家的父子俩打得大伤了元气。杨家党羽也隐隐有了溃散的迹象,杨家和荀家都没了领头人,剩下的一群人已然成了无头苍蝇,无法齐心闹出大动静。
    这是最佳的动手的机会,可岑远章却骤然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手。
    在赢下杨家和荀家的巨大喜悦逐渐散去之后,岑远章终于惊然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冲上去一搏的能力。
    算上他从杨家和庄家两党中策反来的官员、算上他安插在各处的暗桩、算上他从南国借来的卧底……想要吞下杨家这个庞然大物,依旧远远不够。
    他手里没有兵,甚至冲不破禁军的防御。
    岑远章笑不出来了。
    昨夜朝杨承君下手时,他就曾严肃吩咐高盛和岑袖在东宫中搜查兵符。
    结果一无所获。
    璟帝那个老不死的东西,竟然狡猾谨慎至如斯,没给杨承君留下一丁点儿兵力。
    半块儿虎符给了豫安,另外一半给了在南境领兵与南国军队对峙的邢副都督。剩下来的一些禁军指挥权,璟帝全部交给了身边的心腹亲信,直接受命于杨家人,他长着一张岑家人的脸,想偷也偷不过来。
    唯独还剩下大越各处的兵府势力、亲王亲卫,是唯一流落在外的兵力。只是那些兵力零散在各处,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边塞的驻军,没有豫安手里的虎符,他无法调用。
    于是局势就这么尴尬了起来。
    身前是权势的顶峰,只是崖壁陡峭,他爬不上去。身后是万丈的深渊,失足跌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岑远章如何能甘心?
    他好不容易才将璟帝等人给击败,好不容易才迎来了今日这“绝佳”的机会,好不容易站在了距离权势最近的地方,只差了那么一脚……如若此时不冲上去,安知下一次他要等待多久,才能再迎来这样一个机会?
    岑远章忽然想起了庄家主。
    那也是个老不死的东西,愚蠢又无知,借着祖宗累积下来的几百年根基,才勉强从杨承君手里苟延残喘到了今日。
    岑远章有时候会眼红庄家的荫蔽,想着若是自己是庄家主,如若自己手中能够握有这样大的权力,庄家这几十年来何至于被璟帝揍成这副怂样?
    只可惜,掌握着那样大力量的,是蠢笨的庄家主。
    而他岑远章,在外头虽然得了一个好听的“新贵”名头,可京中世家都知道,他祖上不过出身草莽,家中只有几十年的暴发户底蕴。
    岑远章想着,那大伤了元气的庄家,或许能够给他提供最后一丝便利?
    商队、将门世交、足够挥霍一辈子的财富……或许还会有庄家私底下招兵买马培育出来的势力?
    岑远章像是一只找到了食物的苍蝇,开始按捺不住地搓起手来。
    没过多久,“愚蠢无知”的庄家主接到了岑家人的密信。岑远章在信上鼓动,道如今杨家颓靡、敌人疲软,叫庄家主抓住机会。
    话是说得好听,可庄家主脸上却阴沉沉一片:“他疯了?”
    杨家疲软?难道他庄家就还有翻身的余力了么!
    同党被杨承君给拔了七成走,他现在完全就是趁着璟帝和杨承君不在,才得以稍稍喘息,哪里还有能耐伸得出手去搅弄浑水?
    如今庄家的状态,比之当年夺嫡之争之后的元气大伤还要惨淡。庄家主知道自己不够聪明,庄家目前仅剩的聪明人,可能就只有那个被他踢出族谱的庄寅了。
    只是他脑子跟不上来归跟不上来,但至少足够孝顺,知道祖宗留下来的根基,哪些是必须不能动的。他纵然不能信手拈来什么四书五经,但总归还记得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如今岑远章叫他跟杨家斗,这不是叫他把青山全都赌上,去拼一回死活么?
    他拼个屁!
    岑远章眼里只有贪婪,可他却不一样,他的背上还背负着阖家的性命和未来啊!
    庄晟在一旁也是看得心火直烧,愤愤地拍着扶椅靠手:“爹,孩儿前些时候就同您说过,这岑远章不是什么好东西!庄家的世交被新帝拔了大半,偏生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公却还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明摆着是之前将我们当成枪使了!”
    他前几日被卫祁伤了腿,现下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拍着椅子无能狂怒。
    却还是将岑黛那日莫名其妙的话给记在了心里,不停地提醒庄家主。
    庄家主听得耳朵疼,皱眉摆手:“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听一遍便够了,搞点有用的。”
    庄晟悻悻地闭了嘴。
    庄家主似是习惯了,默了默,道:“晟儿啊,爹着人将你送去江南,你今夜就走,带着你娘和你的几个弟弟妹妹。”
    庄晟顿时睁大了眼,愕然道:“爹?”
    庄家主揉了揉眉心,瘫倒在椅背上:“岑远章是个疯子,可那豫安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她年轻时就是个疯女人,如今虽然手生,可血气尚在,依旧是个疯婆子。只要咱们没能吃下杨家,事后豫安决计不会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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