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

第136章


 
  一日傍晚,天色灰灰暗暗的模样。婆婆从外面串罢门子,疙瘸着回来,手里提溜着一只小洋铁桶,见黑女在窑门外的石墩前端着簸箕簸麦,便一面往里走一面向黑女絮叨说:"看看,我说嘛咱屋里的煤油桶这多日咋不见了,原来是代销点的贺金明拾了。刚才我去买盐,在他的柜台上看见了。金明问我:"老婶子,你晓得这煤油桶是谁家的吗?"我拿油桶在手里,一眼认出来是咱家的,那襻儿上的小绳还是我老早拴的呢!" 
  黑女一愣。小油桶?心想婆家的这小油桶,她在烧死庞二臭的那天夜里,走时撇在乱砖堆里了,如何今日又在贺金明那里?这事但不是人做的话,便是鬼做的了,否则煤油桶不会自己长腿又回到南罗城。……不会不会,定是婆婆认错了。黑女装做不经意,说婆婆道:"或是你眼花认错了?"婆婆道:"你也是这话!代销点里一个外路人买纸烟,他也这相说我,我当时便顶了他几句。我说,这煤油桶我使唤了十多年,多年来打煤油都是它,难道我能认不出来?外路人还说:"你乃眼窝还能看清吗?"我说他,你也好大年岁了,咋一句好话不会说呢?说我瞎,我老婆离瞎还早哩!" 
  婆婆做出又恼又喜的样子,往石墩上一坐,继续为自己找回煤油桶摆功。她说道:"他甭以为我好惹!看那外路人贼眉鼠眼的样子,我便不愿答理他。金明后来还问我:"婆啊婆,你得看准了。不是你家的煤油桶的话,我得另寻主人呢。"金明我也没给他好脸色,说他,金明啊金明,你不看看你老婶子是诓人的人不是?我在你这店里称油打醋,啥时候错过误过?我家的煤油桶我自个认不出来?他躲闪着不言语了。我问他,咋会丢你这里嘛!他说,这得问问你屋里的谁氏,看是谁氏不留心丢的。临走那外路人还追问:"婶子,你丢的日子大了吧?"我说,却不是,半年总有了!我看他是在一边耍赖,却不想我不是好惹的,提溜着就出来了!出了门又碰见田朝军家的芳明,我问她,里面坐的那外路人是哪里来的?芳明说,是县公安上的老雷。我说,怪不道,与我老婆婆胡搅八搅!……" 
  黑女听却不是在听,双耳嗡的一声,两眼一黑,连簸箕带人跌倒,麦子撒得满地都是。婆婆吃了一惊,呼天抢地叫来病秧子,将人拖到炕上。又慌忙去请来了村医胡世魁。世魁老先生号过脉,说:"不当紧不当紧,没啥大事。看相是夏收期间劳累过度,吃两服药调理调理,歇两日便会好的。"说罢开出一个药方,让病秧子随他去家里取药。药取回来连夜煎熬,扶起半昏半迷的黑女,灌了下去。 
  第二日早晨天还不亮,黑女突然坐起来,点了油灯,穿好衣服下了炕,坐在桌前,对着镜子格格发笑。被她吵醒的病秧子吃惊地问:"笑啥?笑啥?深更半夜,笑得是为啥?"黑女道:"起来时我还以为在我鄢崮村呢,原来在你的南罗城!你看我糊涂不糊涂!"说罢又格格笑。病秧子训斥道:"甭笑了,看你那鬼眉子鬼眼的样子,还顾得着笑呢!"黑女笑道:"我是鬼,是鬼的话你能活到今天吗?"说罢,拿针拨亮灯火,又是梳头又是洗脸,镜子里将自己精心打扮一整。   
  《骚土》第七十七章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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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早饭的时辰,婆婆觉得黑女有些异常了。她喜盈盈地端碗拿筷,不再似以往的脸沉,俨然是另外一个人,嘴里还说婆婆道:"好妈哩,我看你老好可怜,你戴我的头巾吧!"婆婆道:"你那血红带色的,我咋戴得出门?"黑女道:"能,能戴,我说能戴便能戴!"婆婆不言语。待一会儿,黑女又道:"妈,你想看戏不?想看戏我领你去,我知道哪达有戏看。见天都在演,无时无刻不在演,咱世上的百姓都不晓得!"婆婆一听,心想,她说的这哪里是人话嘛,害怕了起来。 
  吃罢早饭,大队会计王思仁到家里来,说是叫黑女去大队部一趟。黑女放下碗,欢欢喜喜地随着他走了。婆婆怕她出事,跟了过去。到了大队部,原来大队要为她重填一张户口卡片。县公安的老雷在一旁与人闲话,见了婆婆,也不提昨夜的事情,像是不相识一般,偶尔只溜她们这面一眼。 
  王思仁问黑女的生辰年月娘家住址,黑女回答得般般无误,一毫不错。一面答一面笑,且不时向老雷那面偷看。填完卡片,临走时,黑女竟朝着老雷那面走过去,冲着老雷道:"该不是县上的雷局长吗?"老雷回头,见黑女冲着他,笑得媚眼生风花面含情,不觉一愣。黑女道:"你不认得我,可我认得你。春上的时候,在鄢崮村的大队部开大会 , 你还给社员们讲过话呢!你记得不?"老雷落得满脸的尴尬,笑了一笑,问:"你是鄢崮村的女?"黑女点头。老雷道:"漂亮女子是不是都出在你鄢崮村了!"黑女羞羞一笑,道:"我不知道。"婆婆不愿黑女再答理他,急忙揪住黑女,出了大队部。 
  回家黑女便钻进自己窑里,光天白日地关了门点起灯,在里面翻箱倒柜,不知要寻找她的什么物件。后来,终于见她从箱子底下摸出一双做了半拉的布鞋,拿起针纳了起来。一面纳一面疯疯势势地又哼又唱。但问她话,她也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胡说一气,压根不能与她正经交谈。这天夜里,病秧子光屁股跑出来,到老妈的窑里,说是黑女在与鬼魂通传呢。 
  自此,一家人心惊胆战。婆婆叫了村中的几位老人。老人扒在窗户外看她,只见她在里面舞扎着手,好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什么人比画着说呢。老人们说:"快送回娘家去!她是那水性子人,你把她憋得日子久了可不就憋出病来了!"婆婆一听在理。连忙打发病秧子取水磨面,张罗着蒸花馍,过这一两日,便送黑女回鄢崮村她娘家看忙罢去。   
  《骚土》第七十八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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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黑女负伤发送回鄢崮 
  仇外济无奈流落在他乡 
  黑女知道要回家了,自然是欢喜不尽。当天便将自个儿打扮了一回。过了一日,病秧子这才送黑女回鄢崮村。这一日,黑女少不得将身上穿得花花艳艳,一路坐在驴背上,嘻嘻地 
  笑个不住。进村的时候,乡亲们见黑女回来了,都感到很惊喜。上去问候她。她一面笑一面应答,天真烂漫,十分地喜兴。人们感觉着黑女与以往相比,似乎更加妩媚可爱了。 
  一进家门。看见妈立在院里,手抓一把玉米,咕咕地正在喂鸡。黑女走上去,妈这时回过头,也看见黑女。黑女长长地叫了一声:"妈呀!"扑倒在妈怀里。妈一把揽了她,见黑女张着嘴只往外流泪,说不出话来。妈急忙叫道:"黑女,黑女,你咋了?"一面说一面竟将刚卸下毛驴进院的病秧子劈头痛骂:"也不知你们这些鬼鬼子咋着欺负我黑女的,看把我女子欺负成啥了!"病秧子手里抱着礼当和行具一时愣住。这时老爸从饲养室赶来,叫嚣道:"还不将娃娃们手上的东西接住,胡说些啥嘛!"说着,接了女婿手里的物件,让人进到窑里。院子里,妈仍抱着黑女不断声地喊叫。黑女失神地看着妈,伸出一根手指,朝上指了指天,朝下点了点地,又指着自己心口,昏倒了。凭妈的力气哪能抱起她啊,所以连她一起跌坐在院里。 
  黑蛋进院,见妈抱着妹子坐在院当间哭号,跑去追问:"咋哩咋哩?哭得咋哩?"妈哭道:"还有脸问咋,你看你妹子,叫她婆家人欺负成啥了?你和你大,端橛橛立着一墙高的汉子,也不出头询问一声,把我女子痰模驼庀嘟腥艘桓鼍⒌仄鄹耗兀" 
  黑蛋听了这话,怒火冲顶。他从大义一班弟兄那里早听说妹子在婆家受了欺负的消息。此时,病秧子坐在窑里,大概也是心里有鬼,欲探头朝院里望,被黑蛋一眼瞅着。黑蛋二话不说,冲进窑里,一把揪起病秧子领口,立眉墩龅匾肴思夷质隆2⊙碜硬淮诘吧焓郑闳瞿Я斓亟衅鹄矗袷呛诘霸谝拿频摹U馐保簧系睦习痔吕矗开黑蛋的手,只看还要用烟锅脑脑敲打他。嘴里骂道:"把你贼妈日了的,这叫啥事嘛,有理不打上门客,连这一点道理都不懂吗?"黑蛋弄了个大红脸,道:"今天便宜了你狗日的!以后小心!"说罢,无可奈何地出了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病秧子见老丈人发话,便气壮了,冲着黑蛋的脊背大声吼道:"你把我也不咋!" 
  老汉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着手出了窑门,冲着院当间的母女二人喊道:"还不紧赶做饭,让客人等到啥时辰!"老伴哭道:"做饭,你会做你做去,我不能将我女子的死活不管不顾!"老汉道:"能有啥大不了的,搀到炕上歇一会子不就得了!"老伴道:"只顾你说得撇脱,这半天了,娃都没换上气来,身上一个劲地抖抖呢!"老汉道:"没事没事,先搀回炕上,再过一时,看实实不行了,我请杨先生来!"老汉说着,与老伴一起搀了黑女上炕,转身又去饲养室,陪伴他的畜牲去了。 
  老妈看着黑女睡下,给搭上被子。回头也没心思为那病秧子女婿做饭。只取了几日前就预备好的半吊子肉,切了几片儿,熬了一碗菜,拿出几个蒸馍,打发他独个儿吃了。病秧子也不敢耽搁,匆匆吃罢,牵了前院的毛驴,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慌忙撤退了。天黑时分,老妈搀扶起炕上迷迷糊糊的黑女,给她喂了几口米汤,填了几筷子炒菜,又放下由她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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