骚土

第137章


一家人看见黑女的情形稳妥了,这才露出些喜色来。却不想半夜时候,老汉从饲养室回来,进院时却大瞪眼看见一桩怪事。当时月光明澈,老汉也看得明白。否则,他也不敢对人胡言。你道何事? 
  原来老汉夜半时分给牲口搭过草料,想到白天的事情,在饲养室待不住了,想回家与老伴讨论一番。没想到刚一推开院门,只见院篱笆墙下伫立着一个身穿素白衣服的女子。看那模样,说是黑女又不像是黑女,神姿上竟有十二分的妖媚。老汉自知,他这人的眼窝与常人不同,经常是遇见幽冥里的一些现象。老汉拿眼盯着那女子,也不敢扰她,屏住气息只不做声。却见她在篱笆前飘忽忽地走动,望着月亮,发出细细悠悠的可怜的哀叹。叹罢,低了头莲步轻移,朝他这面走来。老汉退也不是进也不是。那女子大概也觉摸着有人,猛一抬头看见老汉,吃了一惊,哎哟一声,瞬间化做乌有。 
  老汉也不敢进院回窑了。转身朝饲养室里飞奔而去。到了饲养室,挑得灯火通红大亮。一人坐在炕头,掂着烟锅,呼哧呼哧大喘不止。直挨到天色大亮,这才回到屋里,将老婆叫到一旁,一丝不漏地对老婆学说一遍。老婆道:"你该不是做梦?夜里我和娃一头睡着,连挪动都没有挪动,咋会又在院里?"老汉正色说道:"这哪会是梦!明晃晃的月亮底下,事情是般般地确实。我这一把年岁的人了,哄得你为咋?你不信到我饲养室看去,把满满的一灯煤油都竭下去了!给你没说,不定有啥怪把咱黑女缠住了!" 
  两老人正对,黑女走进窑门。二老慌忙掩口,不言声了。黑女从窑后取了洗脸的瓦盆打了水,然后哗哗地洗。老妈说她道:"黑女啊,你病了不好好躺着,起来做啥?"黑女笑道:"我哪有病?没病!人都以为我病了,实际不是!有病的人哪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要有病还站得起来嘛!"老妈随着笑道:"没病了好,没病了好,难道妈能巴你有病不成?"老爸怔怔地看着黑女,心下思,该不是黑女夜里头梦游吧?黑女瞧见老爸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对,朝老爸笑道:"大,看得咋?没见过你黑女得是?"老爸也不言语,叹了一声,背起手,出门走了。黑女对妈说道:"妈,快做饭,我好像有几十天没吃饭了!吃饭吃饭,吃了饭我还得寻人去呢!"妈欢喜道:"是该饿了,夜黑你回来,肚里一整还没吃到东西呢!"说罢慌忙立起,下厨做饭去了。   
  《骚土》第七十八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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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的上午,仇老汉正在窑里拾掇耩子,听着窑门外有个年轻的女子的声音叫着:"谁氏,谁氏,屋里有人没?"仇老汉迎出窑门,看见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冲他笑道:"叔,你一个人在屋里吗?我寻你乃谁氏。"仇老汉脸面麻木着说:"你问谁氏,好歹总该有个名字嘛!"黑女笑道:"到咱屋了,还会再是谁氏?"仇老汉搓着手,道:"贼娃去张庄给人家翻瓦房子去了!"黑女啊地叫了一声,脸色惊得惨白,急迫地问:"那他,他,他啥时候能回来?"仇老汉头一歪,道:"这谁能晓得,大概得些日子。" 
  黑女自言道:"得些日子,得些……"呆呆地立在槐树下,静默了一时。仇老汉大抵也晓得些她与歪鸡的事实,本不大想答理她,但见她这样,便有些可怜她。毕竟黑女在歪鸡伤病的日子,帮他屋做过好久的饭呢!于是问她道:"你寻他有啥事吗?" 
  黑女两手捂了脸面只像要哭。仇老汉心软了,说道:"好娃呢,先甭急,我这一两日就带话给他,说你寻他!"黑女道:"谁晓得你的话能带到不能带到!"说着便欲落泪。仇老汉见情况有些不对,急忙劝她道:"咋不能带到呢,带不到我亲自给你去叫他,一准叫他回来!看你,咋像个碎娃,说不对就哭了!"黑女破涕为笑,说道:"叔你不是哄我?"仇老汉道:"叔哄你做啥哩嘛!"黑女道:"那你对他说,我在屋里等着他呢!"说罢,轻飘飘地出门。 
  原来每年到麦罢,便是乡人们修盖厦屋的时节。公社武装干事帮印家在张庄。歪鸡一班弟兄在公社干活的时候便答应过他,麦罢帮他家翻修老房。工程虽不算大,却得几天忙活。 
  一日歪鸡正在梁上干活,突然听到下面一个陌生人喊话:"你们这些匠人里头谁是歪鸡?"歪鸡梁上应道:"咋哩?寻我咋哩?"那陌生人道:"是你,鄢崮村带话来了,说是叫你丢(抽)空回去一趟,家里来了人,三番五次地寻你呢!"歪鸡问他:"没说是啥人?"陌生人挤眉弄眼地道:"你下来,我对你说。" 
  歪鸡下了屋梁。陌生人将歪鸡拽到背处,叽叽咕咕比画着交代。罢了,歪鸡给陌生人递了根纸烟,说:"走,过去坐一会。"于是带陌生人又走了回来。弟兄们见领头的歪鸡歇下了,纷纷放下手里的家伙,凑了上来,问歪鸡啥事,歪鸡支吾不答。大家伙儿不便再问,人人点上一根纸烟,一面喝着茶水,与那陌生人闲谈。众人问陌生人:"你到我鄢崮村做啥去了?"陌生人道:"没啥事,去看我舅。"众人又问他:"哪个是你舅?"陌生人道:"郑栓。"众人说:"啊,是他,老汉咋相?"陌生人道:"得了尿结石,也是那慢病!我妈要我去,把老汉好歹看了一下。" 
  说了一时话,陌生人要走,歪鸡问他:"老哥,那你这一两日还再去鄢崮村不去了?"陌生人道:"你啥事?"歪鸡道:"给我带个话去。"陌生人道:"暂且不去。但去我寻你来。"说罢,陌生人走了。陌生人一离开,歪鸡匆匆上了大梁,催着赶着,要弟兄们卖些力气,三两天干完这些活计。大家伙儿觉得纳闷,不知歪鸡遇上何事,心急火燎地要回家。 
  这边,黑女少不得须耐着性子等他几日。却说黑女一日当午,顶着大日头又寻到歪鸡家里,到了门口,只见门脑上挂着一只铁锁。黑女无可奈何地立着怔怔地望了一阵,转身欲往回走,突然听见背阴处有人"黑女,黑女"地呼叫。黑女回头一看,原来是大病初愈的贺根斗,戴一顶破草帽,坐在他家门楼下的石墩上唤她。两个人,一个是半神半鬼之人,一个是时好时坏之躯,目光遇在一起,自不觉都吃了一惊。黑女走近,立住问:"叫我咋?"根斗说:"不咋。"黑女说:"不咋叫我咋?"根斗道:"见你回来了,问候你一声。"黑女又问他:"你等谁?"根斗道:"不等谁。"黑女说:"你还好?"根斗道:"好个ィ"黑女说:"你脸上咋一堆麻渣渣?"她看见根斗病后脸上落的黑瘢。根斗道:"你头上咋两个毛爪爪?"他看见黑女改变了发式。 
  精神有病之人大概都有些通幽。旁观者看不透其间的深奥,他们自己是知底的。一看便晓得对方的情况不妙。两厢对说了不几句,搭不到正茬上,深心里先互怕了。根斗抬起屁股要走,黑女不待他走自先撤了。 
  黑女回家,进院看见妈在窑门前的豆棚下面,打了一盆水,松开发髻正欲梳理。黑女慌忙走上去,欢喜地叫道:"妈,你缓些来,叫我给你收拾。"老妈说:"这点小事哪用得着你,上炕歇着去吧!"黑女娇嗔道:"妈呀,我就要给你梳一个头嘛,不了还不让人说你,将你黑女白养了一场!"老妈道:"这一家人里却不就数你知道疼惜妈,咋能说我将你白养了呢!"妈说着,将梳子交到黑女手里,拣个板凳坐下由她梳理。 
  黑女轻轻地与妈梳。妈舒适地合上眼,嘴里唠唠叨叨说:"妈记得,你六七岁那年,也就是这个季节,村里的婆娘娃娃都在东边的沟里面拾麦子。这时候听着有人喊,"快跑啊,狼来了!快跑啊!"那时辰咱这一片地方闹狼,一来四五只,吓死人了。听见喊叫人都慌了,个人顾着个人跑。你与我都落在了人后面。你急得直跺脚,哭叫着:"妈呀妈,你快点跑!"我拽着你的小手说:"当妈的也不能丢下我女子不是?"你哭着说:"妈你丢下就丢下,狼吃了黑女就不吃妈了!"后来,也是天神佑着,狼竟没敢来。这件事在村里传开了,吕老先生表扬我黑女是个义女。那时妈就对人言说,我黑女懂事,养活这么个好女子,当老人的迟早享福哩!这多年我黑女也是,斜顺总随着老人的心思,让老人宽心。谁说我黑女白养活了?没人敢说这话!这多年你给家里……"   
  《骚土》第七十八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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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妈只顾自己叨叨,没去管身后的黑女。黑女拿着梳子,起先还挺灵便,到后来却一下缓似一下了。梳着梳着,一颗颗珍珠般的泪儿默默地从眼窝里滚出来,跌到了妈的脖颈上。妈感觉着了,吃了一惊。回头看黑女,只见她木木地望着远处,情景又有些不大对劲。接着,手里梳子"啪啦"一声掉在了地上,身子也软了。妈梳子顾不得拾,连忙去搀她,埋怨她道:"看看,看看,妈说自个儿梳吧,你偏说你来,累着了吧?走,跟妈快上炕歇着去!"说着,扶她回到窑里,安顿她睡下。 
  这时候,武成老汉进门。见老婆在炕头给黑女料理,便问:"咋了?又不对了?"老伴摆摆手,示意他悄声点,说:"别喊了,娃不大利落,叫娃安静地歇着吧。"老汉叹道:"唉,我咋育下这么个女子,回到家里是啥不做不说,毛病还大得很,动不动就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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