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安嘉话

29 第廿七章 风乍起


几天后,皇帝在朝会上和大臣们议定了晋薛涣为忠毅伯,也草拟了制书的稿子,在其中对他的功劳一一称扬了一番,兼以宣示朝廷褒勉慰劳之意。退朝后皇帝却又把制书暂时扣住了,不让发出去。
    晚上,皇帝启驾前往承香殿探望太后。今天本不是寻常探视的日子,太后早已换过寝服了,得了内侍通报,训练有素的宫女赶紧伺候她换衣、梳髻、理妆。皇帝进去时,太后已端容正服地候着了。
    皇帝殷勤问候了两句,太后微笑着打断他:“你终于肯给薛涣一个爵位了?”
    皇帝答是,蕖英和瑶英给他们端上两碗琥珀雪耳莲子羹,太后小啖了一口,温和地说:“这就好。我以为你还在意他杀俘的事。”
    皇帝坐正了身子,以示洗耳恭听。
    太后又说:“虽然太宗皇帝曾言,死生大事,诚宜慎重,死刑务须三判而定,战俘也应待以宽仁。但是,宰相肚里能撑船,那天子的肚里更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才是。这世上的人,千迥万异,未必个个的秉性手法都合我们的意,可也不能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揪着我们不顺眼的一点不放吧?”
    “母后所言极是。”
    “你不给他一点勉励嘉许,只怕会寒了其他忠臣的心。就算有什么不对,暗地里好好说就是。”
    皇帝连连答是,又笑道:“此时有一桩他的好事,是母后能做的。”
    “我能做的?”
    皇帝简略地把易州解围的前因后果告诉她,太后皱眉说道:“这位薛姑娘可真受委屈了。”
    “还不止如此——薛涣和侍御史彭周是同年,以前在京中时非常交好,后来分别生了儿女——”
    太后脸上闪过了然神色:“彭周?难不成……这两人还结了什么娃娃亲?”
    皇帝笑而不答,太后不禁用手揉了揉额头:“我大概能猜到了,是不是彭家知道了薛姑娘曾经那样抛头露面,她父亲又说出那样话来,很不满意,想要退婚?”
    “母后料事如神。薛小姐如今已入京,一直在慧净庵住着。”
    太后瞟瞟皇帝,问:“崇谊,难不成你想让我下旨赐婚,好解除薛姑娘的困境?”
    皇帝笑答:“是,请母后降旨,让薛家双喜临门。”
    太后细想了一会儿,摇头说道:“不行,我不能。”
    皇帝本以为太后断不会拒绝玉成这样的好事,一脸错愕和不解。
    太后说:“难道你没听过,这长安城里,就数显圣寺的云瑰石和彭大人的脑子最硬?彭大人说的就是彭周的爹,薛姑娘未婚丈夫的祖父。”
    皇帝仍是不大明白,太后叹了一声,解释道:“那句话不正是说彭家的人古板固执,僵硬不化?心里先存了看不起的念头,就算我勉强命令他们成亲也改不了他们的成见,以后的日子还是有薛姑娘受的。我怎能把人推进火坑?”
    她再琢磨了一会:“我可以请这位姑娘进宫里来,探一下她的想法再作决定,也许有人觉得只要能嫁就是好事。”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多多有劳了。”
    “但是,崇谊,”太后见皇帝起身似乎要告辞,又唤了一声,皇帝立定,疑惑地望着她。太后轻笑道:“我说,你怎么突然有空,连人家的家事都管起来了?”
    皇帝亦笑:“前日派去易州的宣抚使和这薛小姐有一面之缘,又在长安偶然碰见,辗转打听到这事,无意中说出来的。”
    太后点头,道了一声“哦”。皇帝向她道了别,太后站起来,温言说道:“好,你去罢。”
    翌日清晨,太后的銮驾从承香殿出发,绕过跑马楼、拾翠殿,准备从明德门出宫到报国寺去。过了跑马楼不久,銮轿忽然停住,蕖英很快卷起了帘子,太后瞥见她有一点紧张神情,急忙坐直了身问:“怎么回事?”
    “回太后,路上有样东西……”正说间,小宫女已把那样东西呈上来了。太后从蕖英手里接过一看,是一粒略带红色、大而圆润的珍珠,掉在这被伺弄得平整无尘的青石砖路上,定是非常耀眼了。太后叫蕖英和瑶英过来:“你们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玄机在里头?”
    两名侍女睁大了眼上下左右地研究,蕖英低低地“啊”了一声,把它轻轻一旋,珍珠应声而开,一分为二,里头还有一卷纸样的物品。除了她俩,站得近的宫女们立刻纷纷退开数步,立在没有能看到详情嫌疑的地方。
    蕖英不敢打开那纸,原样呈给太后。太后却怕把纸弄破,摇头说:“你来,你手轻巧。”
    蕖英果真暗使拂月手把纸小心展开,只见上头横七竖八地写了一些字,串起来似乎该是“九天之龙,丹凤朝阳,尧舜之君。”
    太后顿时勃然变色,气得说不出话来。蕖英跟了她许多年,总算粗通文墨,想了一下也恍然:这该是藏头露尾“诗”罢?心里不禁有点担忧起来,偷眼看看太后,她把纸用力揉成一团,恢复了平静的模样,吩咐瑶英道:“你去查一下,这条路今天是谁负责?”
    宫里的主道是专派了人按时清扫的,别说树叶,就是灰尘也不能有。
    瑶英领命去了,太后又向众人发问:“哀家去报国寺的事,你们有向别人说起过吗?”
    一名宫女颤抖着出列,禀报:“奴婢前日去内府局领取灯烛香油,府丞公公说奴婢没有按时领,奴婢……就解释说太后娘娘要去报国寺祈福。”
    太后的背再次倚回到鸾椅上,她挥了挥手,声音中含着一丝倦意:“罢了,无事。”
    蕖英把帘子缓缓放下,銮驾重新起行了。她边走边暗暗忖测:是谁知道了太后要经过这里,特特放颗惹眼的珠子呢?
    跑马楼和拾翠殿之间坡度较陡,抬轿的人都放慢了脚步小心前行。绕过拾翠殿后,太后突然又喊了一声“停”。
    蕖英贴近窗子问:“娘娘有何吩咐?”
    “派人去翰林院看看崔学士在不在?请他过来见我。”
    蕖英又问:“娘娘是说……在玉澜堂吗?”如有万不得已,太后或皇后必须单独会见朝臣的时候,则按祖例该在大明宫玉澜堂。
    太后断然说道:“不必绕这么远了,请他在明德门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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