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长安

    让一个母亲完整回顾自己女儿离开时的场景无疑是最残忍的事情，前一刻还稍稍有所缓解的屈燃妈妈在跟宋离讲完屈燃的离开之后，再一次陷入了沉痛的回忆之中，宋离抱着她，仿佛透过屈燃妈妈就可以拥抱住彼端的屈燃，将他们所有人的思念传达给她。
    宋离不敢哭得大声，她怕自己的不争气再次引来屈燃妈妈的眼泪，只是身子不住的颤抖，她转身，匆忙擦掉了眼泪。
    陈曦忽然小跑了进来，拉着宋离到一旁小声的示意门外，宋离这才发现，韩筱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
    “谁告诉的她？”宋离下意识的问。
    陈曦摇头，只是还是有些担心的看着小陌和她跟前的王念昭。
    “你让开！我要进去见她一面。”韩筱陌的眼泪先于声音落下，她强忍着脾气，梗着脖子面对着王念昭。
    “屈燃的父母都在里面，你现在进去不合适。”王念昭说。
    “去他妈的不合适！”韩筱陌忽然上手推开了面前的人，可对方是个男人，怎么会打不过她！王念昭抓着韩筱陌的胳膊，布满血丝的眼里却是愤恨。
    “滚！”韩筱陌斜着眼瞪着他。
    “小陌！”宋离朝门口走去，身后屈燃妈妈却说了话，“让她进来吧，都是屈燃的朋友······”
    在场的人都愣了，王念昭也是，手上忽然没了力气，韩筱陌一下挣开了他，大步走了进来。
    屈燃妈妈在陈曦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推开陈曦，独自走了出去。
    “阿姨······”宋离小跑两步追了上去，“小陌她没有恶意的，她只是······”
    屈燃妈妈用力拉了拉宋离的手，示意自己都明白，而后转身看了看那个孩子，再次背向了她们，“我不能见她。”说完，便一个人走了出去。
    宋离有些发愣，看着刚刚屈燃妈妈塞进自己手心东西，那是一个塑封袋。
    韩筱陌跪在地上，照片上的屈燃笑得那么好看，她放肆的一个人大哭，会场里只有宋离站在门口手里死死的攥着那个塑封袋背对着她俩，身体却再一次颤抖了起来。
    看着王念昭站在陈曦身侧踩灭了烟头朝自己走来，宋离跟还在原地抽烟的陈曦对望了一眼，陈曦摇摇头，示意没事儿。宋离还是有些不放心，拦住了进去的王念昭，“你干嘛？”
    “殡仪馆的人来催了，一会儿还有个追悼会呢。”王念昭低声说。
    宋离松了手，看见王念昭刚走过去，韩筱陌转身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门口还在的人都冲了进来，陈曦第一反应就是把宋离拉出了人群，然后自己又进去拦架。
    别看韩筱陌是个女的，以前上学那会儿练了五年的散打，那拳头和力道一点儿也不输男人，王念昭就是个在风月场所混多了的公子哥，胡闹还行，正经打架根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韩筱陌一拳就把他打到了地上，在人群还没冲上来的时候就又骑了上去，朝着他脸上接连就又是几拳。等王念昭的朋友冲进来拉开了韩筱陌，她还不住的拿脚往人家身上踹，嘴里一直在骂，“王念昭，你个王八蛋！屈燃好好的跟你去了国外，我操你妈！你就这样把她带回来了！王念昭！你不得好死！我操你妈！屈燃死了，你怎么也不去死！”周围的人看不下去更听不下去了，一群大老爷们儿中间有人还打了韩筱陌，气急败坏的韩筱陌闭着眼在人群里就是一顿乱揍。还好陈曦及时赶到，挤进了人群拉扯着红了眼的韩筱陌出了人群。殡仪馆的人赶了过来，看到现场被弄成了这个样子不免发了几句牢骚，可是后面的人也着急用场地，也没时间啰嗦，张罗着人群各自散去。
    宋离看着挂了彩的韩筱陌，又看了看被人误伤撞了一下鼻子的陈曦，实在是又气又无奈。陈曦带着她俩去了停车场，嘱咐宋离看好她，自己则出去找药店。在车上拿着纸巾给韩筱陌擦着脸上的血，两个人的目光不小心撞上的一瞬，她突然一把甩开了宋离的手，砰地一声开了车门下了车，一双眼满是怨恨的回望着宋离，“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连个心里准备也没有，就他妈像个傻逼似得！宋离，你他妈的还算什么朋友！”
    宋离低头看着沾满血的纸，感觉自己心口的那股气也实在忍不下去，“我不算朋友？我不算朋友我怕你知道屈燃的事情难过才不敢告诉你！我不算朋友大冬天的我就穿了一条裙子还陪着你耍了好几条街的酒疯！我不算朋友今天老子才不会管你，看你被他们打死才好！我不算朋友我就不会帮她把这东西带给你！”也许是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忽然袭了上来，宋离有些歇斯底里，将塑封袋一把扔在了她的脸上。
    韩筱陌愣住了，她不知道宋离竟也会发这么大的脾气，看着刚刚打在自己脸上的东西掉在了自己的眼前，弯腰捡起了那只塑封袋，看着里面的两枚戒指，她一下就崩溃了。
    陈曦跑去最近的药店买了酒精和药棉，一回来却看着韩筱陌跪在停车场的地上双手捧着那两枚戒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宋离再也忍不住了，在车里又一次掉下了眼泪。
    “我带不给她的，我希望别人可以，我······”半晌韩筱陌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我想她幸福，可是为什么她依然不快乐，为什么！宋离，你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还会是这样的结果······”
    韩筱陌嘶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让宋离心疼，她咬着嘴唇，一遍一遍的擦着停不下来的泪水，终于也还是心软了。她从车上下来，蹲在她跟前，轻轻抱住她，可是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屈燃被葬在郊外一处环境还算清幽的墓地，看着屈燃家人陆陆续续的离开，宋离才带着韩筱陌下的车。
    “你回去吧，我想单独跟她说会儿话。”韩筱陌没有回头，只是轻声告诉身后的宋离。
    陈曦拍了拍她的肩膀，宋离知道她们的事，她一直都管不了。重新回到了车上，这几日累积的疲惫感一下就袭了上来，她转头看着陈曦的脸问，“打哪儿了，还疼吗？”
    “没事儿，”陈曦对着车里的后视镜拧了拧鼻子说，“就是误伤，谁也不是有意的。”
    宋离顺势靠在陈曦的肩头，沉重的叹了口气。
    “这几天你也确实累坏了，本来后天出国还想带着你，我看你也没什么心思了。”陈曦轻声说。
    “嗯？”宋离感觉全身的力气只够她间歇的发出几个感叹词。
    “没事儿，你睡吧。”陈曦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重新发动了汽车。
    “我陪你去。”宋离忽然说。
    陈曦没有回答，只是开回长安的一路嘴角一直挂着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韩筱陌依旧无声的站在她的墓前。
    身后忽然响起了某人的脚步声，她回头，没有吃惊，“你是来揍我的吗？”
    王念昭忽然苦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道，“你不会是真的以为我打不过你吧。”
    韩筱陌没有被他逗笑，依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默默背过了身。
    “一直以来对我来说最难的事情就是面对你，我觉得你和她是玩笑，可现在我才发现，你们竟然比我入戏还深。”王念昭的声音深沉的响起，“对于她而言，我不是她最爱的，却是她最合适的，我把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可依旧没能把她留下来，我很抱歉，一开始都是我们的大意，才会造成这样无可挽回的后果。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的悲伤不会比你多，但也不会比你少。韩筱陌，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好好地面对面说话。”
    “你是在跟我道歉，还是在跟她？”韩筱陌终于说话了，语气冰冷，没有温度。
    王念昭一愣，然后又是一声苦笑，“道歉？这不是道歉，这是忏悔，我失去的不只她和孩子，而是家庭。”
    “你活该，可是她不该，凭什么所有的罪都要她一个人来承受。”
    “我知道，你恨我们，关于这点，我无话可辩解。”
    “我恨的不是你，而是这个世界，我一开始就知道我和她只能停留在朋友的那条界限上，是我太自私，一直都是我，我不该奢求太多的东西，我不怕自己遭报应，就害怕屈燃因此受到了伤害。要怪，就只能怪我当初与她的不坚定，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恐惧远比我们自己想象的要大，既然当初没能坚持走下去，我就想着断了就断了，断了，或许她能好。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所谓的‘我以为’都只不过是‘我以为’，我放了她，也让她放了我，可是她不快乐，我更不快乐。”韩筱陌看着照片上的屈燃，每一句都戳到心口的柔软。
    王念昭站在她身后，低头，不语。
    “王念昭，我就想知道，她的最后可否想起了我？”许久的沉默之后，韩筱陌眼角挂着眼泪低声问。
    王念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最后的悲伤抹去，只淡淡的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跟她最后道个别，我明天就要走了。”
    韩筱陌从王念昭的回避里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摊开右手的掌心，看着掌心里那两枚当初留在屈燃婚礼现场的戒指，然后说着，“她活着，你守着她。现在她死了，就总该轮到我守着她了。”她的嘴角挂着笑，那抹笑像是宠坏了照片上的屈燃，拿起那枚刻着自己名字的戒指，她将它放进了屈燃的墓地，和着她的骨灰一同埋葬，韩筱陌起身，低头又看着掌心里那枚戒指上刻着的“屈燃”两个字，似是想起曾经荒诞不羁的青春，笑着轻声说，“你不知道，屈燃是个傻逼，我想让她离这个世界远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