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长安

    宋离有事没事儿都会跟韩筱陌两个人坐坐，有话说就说话，没话说，就只是坐坐。但多数都是有话说的情况，因为自打韩筱陌上研究生，从此就乐忠上了吐槽。吐槽他们导师把女生当男生使，把男生当畜生使；吐槽他们师姐对师弟是亲生的，对师妹就像是后娘养的；吐槽上一级无理由压迫下一级；吐槽他们课题组的女博士一定是发生了基因突变，才会对见到人就想上去怼两句······而没话说的时候，宋离知道，那是韩筱陌想屈燃了。可是这么多年，韩筱陌从未去过屈燃的墓地，仿佛她总相信，屈燃一直都在一个她自认为存在的空间里，无限的生长。宋离明白这样的韩筱陌，就像直到现在她仍然更愿意相信，那个锁在她记忆里停止生长的少年，不是死去，只是离开。
    所以每年屈燃的祭日宋离都会独自前去，今年也是。
    早上小臭臭有些咳嗽，出门前孩子嚷着要吃蜂蜜蛋糕，妈妈拉着宋离说孩子咳嗽不能再吃甜的了，回来不能给他带，宋离点点头，就走了。
    离墓地不远的地方有家花店，宋离带出来七朵白百合，然后走路去了墓地。
    刚到门口，宋离就看到了屈燃家的车，屈燃的父母从墓地里出来，妈妈显得有些憔悴。本想上去打个招呼，可是到了跟前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落荒的眼神四下里逃跑，却看见树荫下的一辆单车。汽车走远，宋离才朝墓地里走去。
    果然。还未到跟前，宋离便看见了那个意料之中的人。
    韩筱陌坐在地上，取下脖子上的项链，挂在她的墓碑上，挂在项链上的两枚戒指在风中碰得叮当作响，宋离低头微微一笑，将百合放在树下，这次，换做自己“逃跑”。
    宋离边走边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发了一句话，“你，还好吗？”
    没多久，便有了回信，“她，很好。”
    宋离看着手机上显示的群名，依旧是那个“你我她”，那里有她，有韩筱陌，还有那个从未离开的屈燃。
    宋离的父母复婚这件事一直都没有跟宋离提起，当初离婚，缘由一个是父亲在外养了女人，还有一个是父亲入狱，不愿牵连在外的母女俩。而今父亲重获自由也有几年，母亲选择原谅，这个家也算是圆满了。那天父亲生日，宋离买了一个不大的蛋糕，晚上陪着父亲喝了两杯，几杯下肚，平日里酒量一直都不错的父亲竟然有些醉了，一番“自我检讨”与“自我批评”过后，不甚说出来已于母亲复婚的事情，宋离看了看妈妈，妈妈低头没说话，宋离忽然一阵心酸，眼泪就开始往下掉，父亲也哭了，说这些年对不起她们母女俩，后半辈子就是偿还她们的时候了。后来父亲说起了从上海把宋离带回来的事情，他说不管爱情不爱情的，只是宋离，你终究不该破坏人家的家庭，不管他曾许给你一个怎样绚烂的未来，可到头，你都是他挂在嘴边而不是心上的人，当爸爸的，宁可你成老姑娘烂在家里，爸爸养你，但是那样的第三者，我就是拼了老命，也还是要带你回来的，就算我知道你会恨我怨我讨厌我！因为酒精而脸颊微红的宋离说，爸，我不恨你，是我对不起你。
    日子再往后过，韩筱陌终于拿到了硕士文凭，毕业典礼那天，宋离带着小臭臭一起过去了，还给孩子套上了韩筱陌的硕士服拍了照，结束后韩筱陌请客去了附近的长安菜饭店好好吃了一顿，晚上回家的路上，孩子在宋离的怀里睡着了，韩筱陌沉默的开着车。
    “我最近总是会梦到长安，”宋离率先打破了沉默，“梦到那个夏天，他骑着单车载着我，我抱着他的书包还有他买给我的一大枝海芋······”
    “宋离，你常劝我要面对现实，我觉得你也要面对现实······”韩筱陌有些不忍心，打断道。
    “我知道，”宋离嘴角挂着苦涩的笑，她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头发，“可我从前从来没有这么常常的去梦见他，可能是他觉得我爱上了别人，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所以他从不来我的梦里找我，可是我最近真的是总能梦到他。我今年还没有回县里看过他，小陌，你说是我想他了，还是他想我了？”宋离扭头看着她，眼睛里竟有了些许的泪水。
    韩筱陌停车等红灯，她低头，抿抿嘴唇，然后对她说，“你别总是瞎想，谁都是有过大喜跟大悲的，既然走过来了，那就说明我们都还对以后的日子有个奔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宋离，没有了冉长安，没有了肖培，现在你也没有了陈曦，剩下的就是你自己了，纯粹的自己，你懂吗？你总得为了自己活出个样子，你明白吗？”
    宋离从未想过这些话是从一个她自认为与她同样年少无知的韩筱陌的嘴里说出来，看着身边的人，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汽车走过霓虹，她轻轻笑着，“你说的这话好像我妈妈的语气，可是她现在已经不再这样劝我了。”
    车子停在家属院门口，宋离抱着孩子下了车，韩筱陌坐在这里放下了副驾驶的车窗，探头说，“早点儿回去休息，你什么时候回县城看他，叫上我。”
    宋离只是笑笑，转身带着孩子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