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门的巨大声响惊得豪格浑身震了一下,立时冷了下来,冲着门口道:“德希!你进来!”
德希战战兢兢地跨进门来,垂着头小心翼翼道:“爷有什么吩咐?”
“备马,我要进宫。”豪格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疲惫的说道。
“现在?天还没亮呢,宫门怕是……”德希陪着谨慎提醒。
豪格火气未消,被他好心的提醒弄得烦躁更甚,扬手就要抽他。
德希看到不妙,在巴掌还没落下来之前噗通一声先跪在了地上:“贝勒爷息怒!奴才该死!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备马!”
“滚!”豪格气急败坏地顺手操了一本书就扔了出去,“都滚……”
绎儿在他的咆哮声中疾步往自己的院子里奔去,心里也格外的恼怒,怀着十二分的委屈,她痛骂着自己的无事找事,痛骂自己的自作多情,眼眶里不觉得湿了一片,怕人看见就用袖子胡乱的抹着,越抹越伤心。
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端的吼过,况且是这样的无辜。她不知道自己是那根神经出了问题,为什么非要搀合这档子事情,自取其辱。于是泄愤似的在走廊的廊柱上乱踢,引得几个守夜的小婢女惶恐的闪躲,紧跟着前面一阵乱跑叫道:“雁奴姐姐!小主在这里!”
绎儿听见雁奴来了,怕被她瞧见自己的失态,这才平和下来,索性歪在美人靠上呼呼的喘气。
雁奴一路小跑到近前来,气喘吁吁:“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
“你少管!”绎儿没好气道。
雁奴挥手让旁边的小婢女们回避开去,这才温言劝慰:“奴婢不是要管,奴婢是怕小姐伤了自己的身子。莫不是和贝勒爷吵架了?”
绎儿气呼呼道:“算我多管闲事!”
“小姐啊,”雁奴蹲下身来,拉着绎儿的手,仰着小脸道,“人都有个习惯,谁跟自己最亲近,发起火来才会最肆无忌惮呀。”
“你不要帮他说好话!”绎儿扭过脸去。
雁奴笑道:“奴婢可不是说好话,而是提醒小姐,现在置气可是没什么用处的。你瞧,贝勒爷置完气,都已经乖乖进宫去了。你还在这里跟谁置气呀?”
绎儿咬了咬下嘴唇,抬手在她的脑门上戳了一下,咬牙道:“嫁出去的丫头泼出去的水!你就合着他们主奴两个气死我算了!”
雁奴拉着绎儿站起身来,从襟上解了帕子递过去:“奴婢知道小姐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就算是跟人置气,该做的事情也不会耽误的。虽然奴婢不喜欢福晋,但是既然小姐要救她,奴婢自然要为小姐竭尽周全。探望福晋的小点心奴婢已经准备好了,小姐随时可以去。”
绎儿擦了眼泪,整罢了妆容,平静道:“去把小点心拿来吧,夜长梦多的,还是别耽误事情。咱们这就去吧。”
雁奴应了一声,唤来了提食盒的小婢女,取过食盒,扶着绎儿往正院厢房而去。
天色已经渐亮起来,东方的天穹已然发白了。
绎儿仰头看去,手不由自主地扪在了胸口。
这是一个赌约,是成是败的,她唯有尽人事罢了。
转进正院的垂花门,呼吉雅的房门紧闭,四个侍卫侍立在门口,神情甚是肃穆严峻,警惕的看着绎儿主仆两近前,并未发一言。
绎儿迟疑了一下,手指在垂花门的花饰上不经意的带过,雪沫染了一手冰凉,本能的缩回了袖子里。她隐约觉得,她将可能面对的正是如同冰雪一样冰冷的面孔。
雁奴轻轻的在绎儿的背心上用了点推力,示意她当断则断,不可再犹豫踟蹰。
绎儿索性将心里的忐忑放下来,提步到了房门前,向着四个侍卫道:“福晋可好?”
“请小主安。”四个侍卫行礼道。
“不必多礼。”绎儿伸手示意他们起身,抬眸往屋子里投去目光,“福晋怎样了?”
四个侍卫相互对视了一言,由一个人回话道:“回小主,奴才们奉命守在门口,不知道里面的情形。”
绎儿淡淡的应了一声,便往前走了两步,立刻被两个侍卫抬手挡住了:“请小主不要为难奴才,贝勒爷有命,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近福晋。”
“我并没有进去的意思。”绎儿盈盈一笑,接过了雁奴手中的食盒,“只是来探望一下福晋,带一些点心给她,还要烦劳几位为我递达。”
“请小主恕罪,没有贝勒爷的命令,奴才们不敢递达。”
雁奴朗声带着呵斥道:“这府上,谁人不知我家小姐从来都是带着贝勒爷的意思办事的,没有贝勒爷的意思,谁又敢到这里来。”
“除非有贝勒爷命令,否则奴才们不敢犯险。”四个侍卫寸步不让。
“忠于职守固然是绝好的奴才,可是,福晋现在还是府中的女主人,就算暂时不能离开房间,也还沦落不到人犯的程度。”绎儿不紧不慢的周旋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年来一直受到福晋的恩泽,也知道福晋和我不亲密,在这个时候维护你们的主子,恐我害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四个侍卫慌慌张张又跪了下来磕头道:“小主这话可是误会奴才们了,奴才们万死也不敢寻私情,不敢回护……回护……”
正说着,房中一声尖利的声音响了起来,夹带着无比的屈辱味道:“你不用跑到这里来猫哭耗子,姑奶奶不领你的情。”
“绎儿请福晋安。”绎儿立刻欠身行礼,恭敬温婉之色依旧如常。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么?请安?怕是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呼吉雅咬牙冷笑,略带着些神经质,“你别得意太早,就算我死了,这福晋的位置也不会是你的。用下三烂的卑鄙手段陷害忠良换来的权位,老天都看在眼里,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你一定会得报应的!”
“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么些年,福晋心里应该很清楚了。我由始至终从来没有想要争夺福晋之位,更不会用这样卑劣愚蠢的手段陷害福晋。”绎儿淡然一笑,平静娓娓而道,“府中上下的人都知道,福晋与我不和,针锋相对多年,福晋有什么意外,自然矛头都会指向我。我不会傻到贪图一时之快慰,把火往自己的身上引。恰恰相反,谁越是威胁到福晋,我越是不能让她得逞,才能洗刷我的冤屈,免得被别人当作斗争的牺牲品。换言之,我不得不把自己和福晋绑在一处谋算。”
“哼!巧舌如簧的,我看你伶俐到几时!”呼吉雅冷哼一声,甩出一句来。
“不管福晋会不会相信我的肺腑之言,有些话,我还是要说出来。”绎儿并不介意呼吉雅冰冷的态度,“福晋想活命,就必须靠自己,而现在能帮福晋活命的,只有我。”
“你敢要挟我!”
“福晋现在的境地,还有要挟的必要么?”
“你……”呼吉雅被她狠狠地噎了一下。
“福晋不是为了我活着的,是为了你的儿子。如果你还要继续斗下去,我只能向福晋承诺,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为福晋照顾好你的儿子。”
呼吉雅沉默了一番又道:“你想怎么样?”
“只是想还福晋一个清白。”
“我可是谋反的大罪。”呼吉雅似乎有了那么一点松动,“你不怕受牵连么?”
“福晋当真做了谋反的事情么?”绎儿轻笑一声,“福晋以巫蛊之术对我,我相信,但是……那么多巫蛊的小人,一个个去施咒,还要藏那么久不被人发觉,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狡兔尚且有三窟,凭福晋的聪明,会把这么重要的谋反证据全部放在自己的屋子里么?能藏在你的房中,并且不被你本人发现,在查抄的时候又被迅速的找出来,只能说明,藏的人比福晋你还要更熟悉房中的布置。”
“你让我想想……”呼吉雅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
“如此,绎儿先行告退了。希望福晋以你的儿子为重,不必负气。”绎儿再次行礼。
房中的呼吉雅并没有回应的意思,一下子整个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雁奴暗自舒了一口气,伸手拉了拉绎儿的袖襟:“小姐,咱们走吧。”
绎儿点点头,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了门口的侍卫:“既然贝勒爷有明令,不准和福晋接触,这些点心就赏给你们垫垫饥吧。”
四个侍卫按捺住受宠若惊的心跳,齐齐跪下,接过她手中的食盒:“奴才谢小主的赏。”
由雁奴陪着回到自己的房里,天色已经大亮了,绎儿一夜未眠的身子不免有些倦怠。她不得不感叹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了,原先风餐露宿的随军征战,彻夜侍奉在督师左右,丝毫未曾感到困乏。自从过上了这样按部就班的日子,她的身体也明显的发生了变化,人也格外的娇气起来。时不时吹个风,着个凉,便常常要头疼脑热的好一阵子。
雁奴知道她乏了,忙前忙后的伺候她睡下,又怕她身边的小奴婢照顾不周,自己取了针线陪在一旁守着她小憩。屋子里女儿香的味道从香炉中升腾出来,袅袅弥散开去,很快充满了整个屋子。绎儿闻着女儿香的味道神情安谧了许多,疲惫的心也渐渐松弛下来,靠在枕上懒懒道:“雁奴,你知道这香为什么叫女儿香么?”
“不知道。”雁奴一边低头绣着绣绷上的菊花,一边笑道。
“东莞出的莞香是两广最上品的香料,而采香的多是女儿家。这些女孩子家贫,为了给自己积攒些银钱换胭脂水粉和衣食,在采香的时候,通常会将莞香中最好的香料藏一些在自己的抹胸里。这些香料放久了,就成了上品,加上亲近过女儿家的身子,所以很多雅士就给它起名字叫‘女儿香’。”绎儿仰首看着帐顶发呆,自顾自道,“这名儿起的真美……”
“女儿家藏的便叫‘女儿香’,若是男人藏了呢?”雁奴兀自发笑,反问道,“莫不是要叫‘男儿香’了?小姐哪里听来的,竟也信这些混说的话?”
绎儿望着莫名处傻傻一笑:“可不是的。他说的,我何曾怀疑过?”
“小姐在说郁妹?”雁奴并未了解她真正的所指。
绎儿也不想点破,径自翻身过去,合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的瞬间,她分明感觉到了眼眶里的水汽又浮了起来,于是将被头裹上了半个脸,掩饰住自己的伤感。
雁奴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睡了,怕她被子没盖严实着凉,回身腾出手去掖被头,正碰到她湿润了一片的脸庞,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
绎儿哽咽了一下,轻描淡写道:“嗯,没事……”
“奴婢是不是说错话了?”雁奴见她回避,只当是自己失口。
“不是。”
“小姐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人?”雁奴听她否认,望着她伤感的神情,多少也猜出了几分。
“我累了……”绎儿若有所指的坦白道,半遮半掩,“你守着我,别让人打扰我。我想睡一会儿。”
雁奴不再追问什么,心里却已是认定了那人的身份,应了一声道:“小姐,过去那么久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绎儿嘤了一声,不再答话了。
她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却全是谢弘的一颦一笑挥之不去,一点一滴的渗入她的梦境里,真实却又什么也触摸不到。
雁奴在一旁听着她幽幽的呓语:“……弘……弘……我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雁奴从梦中被鼎沸的人声惊醒过来,张开眸子的时候,只听见院子里乱做了一片,房门被砸的山响,顿时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情了?”
“雁奴姑娘出大事了,福晋吊死了。”门外是小格格的奶娘喘息未定的声音。
“你说什么?”雁奴不觉得声调提了好些,将绎儿从半梦半醒间唤醒了过来。
“怎么了?”绎儿扶着微微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半张着眸子问道。
雁奴张了张嘴,还没等她说话,门外的奶娘便急火火的报道:“小主!福晋出事了!”
绎儿一惊,虎得坐了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雁奴见机地起身打开了房门,奶娘奔到绎儿炕边气喘吁吁,连吞了几口气:“小主去过正院不久,下人照贝勒爷的吩咐去找福晋问话,谁料打开了门,就看见福晋已经悬梁自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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