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中的刀声

(5)


    他忽然用一种很奇怪的方法,把大灶里已经快要熄灭的火烬燃起。
    他用的这种方法,就像是原始人保护火种时所用的那种方法一样,无论任何人都想不到慕容公子居然能用这种方法燃火。
    然后他就把那锅还没有吃完的冬笋烧鸡煨在火上,把那壶还没有喝完的酒倒在锅里。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非常优雅,就像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伶人在演出一幕独角剧一样。
    花景因梦和姜断弦居然就这么样像观众一样看着。因为他们不明白慕容秋水在干什么。
    所以他们要看下去。
    鸡已热了,汤也热了,酒已在汤里,汤已在鸡里。
    慕容秋水找到了两块抹布,把这个砂锅端到桌上,找到一个连一点缺口都没有的汤匙,舀了一勺汤,慢慢的喝了下去。
    他脸上立刻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好极了,真是好极了。”
    慕容秋水把这一匙汤喝下去,才去看花景因梦和姜断弦。
    “两位一定也知道,喝酒是一种乐趣,无论用什么方法喝酒都是一种乐趣。”他解释:“就算你把酒倒在红烧鸡里,你去喝鸡汤,那也是一种乐趣。”
    慕容说:“因为这种酒实在太有劲了,你只有用这种方法喝,才不会醉得太快。”
    姜断弦忽然说:“你说的有理,我陪你。”
    他也坐下来,也喝鸡汤,这种鸡汤能醉人,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所表现出的这种风采也能醉人。
    所以花景因梦居然在替他们舀汤。
    又过了很久之后,慕容秋水才对姜断弦说:“你被因梦收买了,你做出了一件令人无法想像的事,你杀了胜三和他的兄弟,你毁了丁宁,你也连带着毁了一个无辜的小女人。这些事,本来都是你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是你告诉我了。”慕容说:“因为你认为我绝不会泄漏你的秘密。”
    ——只有死人才绝对不会泄漏别人的秘密。
    “是的。”姜断弦说:“你在我眼里,实在已无异是个死人。”
    “你认为你随时都可以把我置之于死地?”
    “你现在已经在死地。”
    “你有把握能杀我?”
    “我有。”
    “我也承认。”慕容说:“如果一个姜断弦和一个花景因梦还不能杀死一个慕容秋水,那才是怪事。”
    他的声音还是淡如秋水:“只不过怪事常常都会发生的。”
    姜断弦不再说话,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是多余的。
    他慢慢的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仿佛忽然间变成了钉子,钉住了慕容。
    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刀已在手。
    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是从什么地方拔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刀会在什么时候出鞘。
    他的刀就好像已经变成他这个人身体的一部分,只要他想拔刀,刀就在。
    只要看见他的刀,他这个人就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可以把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生死命运都悬挂在他的刀锋下。
    这种人给别人的感觉,几乎已经接近“魔”与“神”。
    慕容秋水却好像根本没有这种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什么感觉,现在他的生死命运已经悬挂在别人的刀锋下,可是他居然好像连一点感觉都没有。
    慕容秋水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子的。
    ——一个根本没有感觉的人,甚至连过去和未来都没有。
    这个人就好像是一段空白,只是用一大堆珠宝绮罗浮名酒色堆成的一个空壳子。
    江湖中每个人都知道他会武功,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武功深浅。
    就连最畏惧他的人,也不知道他这一生中究竟有没有和别人交过手?当然也不会知道他和什么人交过手?更不会知道他是胜是败?
    可是,就在这一瞬间,姜断弦却忽然对这个人生出了一个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忽然发现一块石头居然是钻石一样。
    ——一个没有感觉的人,通常都带给别人这种感觉。
    很冷很冷的感觉,就像是钻石,又像是刀锋。
    姜断弦忽然觉得他一直都低估了这个人,忽然觉得这个没有感觉的人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杀气散发出来,寒如秋水,逼人眉睫。
    他自己本来是个充满了杀气的人,从来没有让别人的杀气侵犯过他,今天为什么例外?
    姜断弦的心在往下沉,因为他又发现了一件更奇怪更可怕的事。
    他忽然发现别人的杀气入侵,只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已变得很虚弱。
    他的瞳孔也渐渐的在扩散,慕容秋水的头也在他瞳孔中渐渐扩散。
    然后他就听见慕容秋水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问他。
    “如果你怕死,怕死在丁宁刀下,那么你为什么不在法场上杀了丁宁?”
    这一点很多人都不会明白的,也许只有姜断弦自己才能完全明了。
    所以他听见自己在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也在很遥远的地方说:“你不会知道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不幸的是,我偏偏就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不但要命,你也要名。”慕容秋水说:“在法场上义释丁宁,你立刻就可以博得耸动天下的美名,谁也不会知道你早已有了对付丁宁的法子,谁也不会想到你已经和花景因梦勾结在一起。”
    “可是你想到了。”
    “那是因为我天生就是个比别人优秀的人。”慕容秋水淡淡的说:“我天生就比你们这些人高尚优秀,不管你武功多么强都没有用。”
    “哦。”
    “就算你是天下无双的高手,在我面前,仍然只不过是个奴才而已。”慕容说:“因为我是贵族,你却是娄人之乞子。你在我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他说:“就因为你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点,所以你才会觉得自卑低贱,也就因为这缘故,所以你才会在我面前拼命表现你自己。”
    “我表现了什么?”
    “表现了你的英雄气概,”慕容秋水说:“如果我在这种生死关头里还能从容煮鸡饮酒,你当然也要做得和我一样潇洒。”
    “那又怎么样?”姜断弦问。
    “那也没有怎么样。”慕容说:“最多也只不过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死人而已。”
    姜断弦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如蛇穴中的蛇群在跃动,甚至连额上都一样。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问慕容秋水。
    “死的这个人是谁?”
    “是你。”
    回答这句话的人也不是慕容秋水,回答这句话的人居然是花景因梦。
    她忽然叹了口气,用一种非常悲伤惋惜的眼色看着姜断弦说:“死的这个人就是你。”
    姜断弦沉默。
    他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人敢对他说这种话,不管他是以姜断弦的身份出现,还是以彭十三豆的身份出现时都一样。
    不管谁在他面前说这种话,这个人的人头恐怕很快就要滚落在地上。
    奇怪的是,这一次他却好像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出手如闪电,杀人在俄顷间的姜断弦,反应竟然会变得如此迟钝?是不是他故意要别人对他造成一个错误印象,故意要让别人低估他。
    ——这种手段本来就是武林高手们惯用的战略之一。
    花景因梦的声音又变得充满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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