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铃中的刀声

(2)


    黎明,决战日的黎明。
    丁宁仍旧坐在小屋的屋檐下。
    这些日子,他既没有磨刀,也没有练功,甚至连饮食睡眠也比往日更少,连一点备战的迹象都没有,难道他已将决战的事忘了?
    柳伴伴担心极了,但她除了担心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丁宁就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的风铃突然发出两声轻响。
    没有风,怎么会有风铃声?
    丁宁苍白的脸上掠起一丝微笑。
    “伴伴,你的功夫又精进了。”
    柳伴伴什么都没有说,只凝视着屋前空旷的原野。
    又过了一会儿,柳伴伴忽然说:“他好像喝了酒。”
    “哦?”丁宁刚刚睁开眼,眉头就不禁一皱:“好像是宿醉未醒。”
    “谁说我宿醉未醒?”姜断弦刹那间已来到近前。
    他嘴巴虽然很硬,头却痛得厉害。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跟风眼喝得这样醉。
    莫非这是他跟丁宁决斗之前对生命的一种告别?
    他看了看天色,大声说:“我好像来迟了。”
    丁宁淡淡一笑,说:“早也是来,迟也是来,早一些何妨,迟一些何妨。”
    姜断弦微微愣了一下,说:“请。”
    这时除了这个字,他几乎已没有别的话说。
    昔日的恩怨、情感,到这生死决战的时刻,都已变成过眼云烟,除了这个字之外,他还能说什么?
    丁宁只是微笑着,动也不动。
    姜断弦突然发觉丁宁赖以成名的刀不见了。他不禁奇怪的问:“你的刀呢?”
    丁宁说:“我没有带刀。”
    姜断弦说:“今天是我们在刀下一决胜负生死的时刻,你为什么不带刀?”
    丁宁说:“你我两人,恩怨纠缠,就算我与你在刀下分出生死胜负,又能证明什么呢?纵然你胜了我,早晚有一天你还是会败在别人手上,你说是不是?”
    姜断弦愣住了,他从未想到丁宁会说出这种话来。
    丁宁又说:“所以我今天不想跟你比刀。”
    姜断弦不禁朝后缩了一步,他真怕丁宁跟风眼一样,又要跟他比酒。
    丁宁笑了一笑,说:“我也不会跟你比酒,因为现在我若跟你比酒,你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姜断弦松了口气,说:“那么你想跟我比什么?”
    “我们可以比试的东西很多,”丁宁想了想:“譬如我们可以比谁坐得久,我们可以比谁吃得多,我们也可以比谁爬得最远。”
    身旁的柳伴伴不禁想笑,但还是忍住了。
    “如果你认为这些事情太俗,我们还可以比别的。我们可以学学那些文人雅士们比比围棋,你说怎么样?”
    姜断弦呆了呆,说:“我不会下棋。”
    丁宁笑笑说:“我也不会,不过我们可以学,直到我们都学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对一局。”
    姜断弦有些迟疑。
    丁宁又说:“不过我们从现在开始学棋,三五年之后或许已有小成,到时我们再一决胜负,但那又能证明什么呢?纵然你胜了我,迟早你还是会败在别人手上,你说是不是?”
    姜断弦又愣住了。
    丁宁又笑了笑,说:“所以我认为比跟不比的结果都是一样。”
    姜断弦问:“那么你的意思呢?”
    丁宁说:“既然比不比都是一样,那么我们还比什么呢?”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鼓乐之声,一列人马,蜿蜒而来。
    但见旌旗招展,铜鼓宣扬,行列极其壮观。
    丁宁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昂首大步的迎了上去,他看也没有看柳伴伴一眼,经过姜断弦身边时,也只不过说了两个字。
    “再见。”
    姜断弦也转身大步走了,但他的脸上却不禁流露出一抹微笑,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的微笑。
    只剩下柳伴伴依然愣愣的站在那里,直到丁府的行列完全消失,她才跌坐在丁宁刚刚坐过的蒲团上。
    蒲团上的余温犹在!人却不见了,而且走的时候他竟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想到这里,柳伴伴一阵悲从中来,泪珠儿成串的洒了下来。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突然眺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丁宁还没有死,自己何必如此悲伤?只要丁宁不死,自己就总有办法见到他的。
    她是个非常想得开的女人,如果她想不开,在她过去的那些饱经劫难的日子里,她起码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她擦干眼泪,从小屋中取出丁宁留下的刀,直奔城中而去。
    她决定要到城里好好玩玩,好好散散心,最起码也要好好的吃上几顿。
    正午。
    城东天香楼。
    柳伴伴大马金刀的坐在正对楼梯的桌子上。
    满桌上都是菜,少说也有七八道,桌角上摆着一把乌黑的刀。
    每个上楼的客人都不免以惊奇的眼光看她一眼。
    柳伴伴一点也不在乎,她一口酒,一口菜,吃得开心极了。
    这时跑堂又把一道热气腾腾的菜摆在她的桌上。
    柳伴伴吃了一口,问:“这是什么?”
    跑堂赔笑说:“这是您点的西湖醋鱼。”
    柳伴伴筷子一摔,眼睛一瞪,说:“这是什么西湖醋鱼?酒这么多,醋这么少,你当我没吃过这道菜吗?”
    跑堂连忙说:“姑娘多多包涵,如果不合您的胃口,我们再给您重做。”
    “不必了。”旁边忽然有个人说:“也许大师傅认为女人应该多喝点酒,少吃点醋,醋吃得太多会反胃的。”
    柳伴伴一见到这个人,火气马上消了,眼睛也小了,脸也红了,连坐的样子都变了。
    这个人当然是丁宁。
    柳伴伴喘喘的问:“咦,你怎么又跑了出来了?”
    丁宁说:“我高兴。”
    柳伴伴瞄了满桌的菜一眼,不禁把头垂下来,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丁宁笑了说:“你这几天几乎把城里大馆子都已吃遍,该吃腻了吧?”
    柳伴伴轻轻说:“好像……差不多了。”
    丁宁又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尝尝,眉头不禁一皱,说:“这算什么西湖醋鱼?”
    柳伴伴应着:“就是嘛。”
    丁宁说:“我认识一个大师傅,他那道西湖醋鱼绝对是天下第一。”
    “哦?”柳伴伴咽了口唾沫:“哪间馆子?”
    了宁说:“一品居”。
    柳伴伴想了想,问:“我怎么没听说过?开在哪里?”
    丁宁笑了笑:“苏州。”
    柳伴伴渐渐的回复了点女人味,居然白了他一眼,说:“你真会开玩笑,苏州那么远,怎么去吃?”
    丁宁说:“你放心,纵然走个十天半个月,那大师傅也跑不掉的。”
    柳伴伴说:“那么远的路,只怕十天半个月也赶不到。”
    丁宁仍旧笑了笑,只是把声音放的更低:“你放心,那大师傅年轻得很,今天才三十八岁,纵然我们走上十年,他也死不掉的。”
    柳伴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心跳得很快,脸烧的厉害,身子一软,整个人已扑进丁宁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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