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怜

九天之外，佛音袅袅。宏伟辉煌的楼宇间，一片雪白莲花盛开于缭绕云雾中，云雾之上的金色莲花台上，众神佛盘腿而坐，神态祥和。
    如来佛主脚前，一名男子面如冠玉，一袭素洁的白袈裟披身，周身散发出如莲花纯净祥和的光晕。近看，却见他光洁的额头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皮不安的跳动，呼吸越来越急促，似陷入了梦靥。蓦然惊醒，一双宁静而致远的黑眸添了几分迷蒙和……戾气。
    “一条命、一颗心，莲隐，你今生欠我，来生来世，永生永远都欠我。”女子一袭染血的嫁衣灼人双眼，她双眸执着地望着他，里边有着刻骨的恨意。
    他摊开双手，上边布满了细寒，掌心合拢，细汗汇聚成水滴“当”一声低落莲花池，溅起细小的碧绿色波纹。
    “修竹，你方才突生魔障，凡尘羁绊已生再无法静心修行，你今便到凡间了断尘世间的执念！”佛主双眼未睁开道。
    “是，佛主！”修竹站起身，一袭白衣高洁，周身流动着月的华莲的香。
    他的双眼望着前方，眸光高远而空灵，无欲、无念、无求该是如他这般，却不知这魔障是为谁。
    待他起步踏上翠绿的莲叶，佛主睁开眼：“若不能在今生了断她的执念，人间难免一场浩劫。”
    “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只是心中仍有疑惑，该是轮回了几百年都无法放下的执念，以致酿成人间浩劫。
    青石拱桥上，修竹停于桥上，身上依旧是一袭一尘不染的白色袈裟，他双眸凝视着烟波缭绕的河面，寂静的身姿散发出一种能够感化一切的宁静和祥和。
    即使三千青丝已除，身穿袈裟，绝美的五官依旧吸引了无数路人驻足观望。
    远处飘来一阵桃花香,他伸出修长好看的手指,指间接住一朵粉嫩的桃花。听到远处传来的珠玉碰击声，听着周遭行人惊慌远避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由远至近的八人抬着,轻纱飘荡，珠玉摇摆的精致轿子上。
    清风吹拂起一缕如烟纱幔露出女子的身影,只一眼,他便记住了那风华万千的身影。
    她身披一袭宽松的玄色长裙，侧躺在软榻上的身姿慵懒随意，却无端透出一股勾魂夺魄的媚意。
    看到那张美艳的容颜时，他的心口微微灼烧。他微微闭了闭眼，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邪魅音容，是她长发随意披散在身上，绝美的容颜上红唇晕开随性的笑；是她眼角微勾，笑得风华绝代，眼底却不见一丝的情绪。挥之不去还有万千杀戮，生灵涂炭。
    挥之不去的是空寂，一缕被寂寞附骨的的灵魂。几种画面在脑海里交替上演。
    八人抬的大轿经过他的身前时，他闻到了漫天桃花香无法掩盖的浓烈血腥味，也同一时刻感知到不断靠近的杀气。
    这一刻，他不由得望向轿中的女子。只见她依旧笑得风华万千，只是嘴边的笑意多了几分森冷之感。
    突然河面波涛起伏,二十余名黑衣蒙面人伴随一道冲天水柱从河下飞跃出,手握圆月弯刀杀向轿中女子。
    四周行人吓得连滚带爬向远处逃离，而八名轿夫以及轿子后面跟随的二十多人却不见半点惊慌，也未有任何的反应。
    待二十名黑衣蒙面人的刀子一同刺向轿中女子时，轿子后边的二十余名美貌女子同时飞身和黑衣人缠杀起来。
    这时，轿中女子突然掀开帘子，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看着他的脸，眼中流露出兴味。
    “小和尚，你站在这里不逃命，不怕死啊？”
    “死不过是生命的又一个轮回。”
    “生命的又一个轮回，”她眸波沉静下来。突然，她的眸光一变,如玉凝成的手指捏着一朵娇艳的桃花,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凉笑,指尖桃花飞出，眼前突然从桥上腾飞起的十名黑衣杀手瞬间毙命，连一丝反击的能力都没有。
    “恩弥陀佛。”看着地上死去的十多名杀手他不由抬手一叹。
    “小和尚，你在为他们悲悯。为什么不阻止我杀人？”她躺在长榻上，手上把玩着几朵桃花。
    “施主可愿饶了他们性命。”
    “你说服我呀，你若能说服我，我就饶了他们性命，算是为小和尚积福德。”她侧眸看了他一眼。
    她讨厌这个小和尚，讨厌他身上的纯净，讨厌他的一尘不染，讨厌他那双没有一丝杂质，仿佛能普度众生的双眼。看着他的眼，她会忍不住想让他染上杀戮的气息，让他那一身白袈裟染成鲜红的颜色。
    “施主身上戾气太重，需要时间度化，小僧无法让施主改变杀死他们的心意。”他低下了头道。
    “那小和尚可想要度化我？”她别有兴味地望着他。
    “小僧正是为渡施主脱离苦海而来。”他抬头望着她一笑，如万千白莲盛开，万千繁华。
    她突然看着她大笑起来，笑得残忍，手对外一抬，缠杀中的黑衣杀手瞬间殒命二十多名女子剑下。
    空气中一时间被血腥味弥漫，风久久无法吹散。
    “阿弥陀佛，施主杀戮太多，来世不好。”
    “所以佛主派了你来渡化我。”他笑着，长绸甩向修竹，将他缠入轿中。
    轿中，她抚摸着小和尚光洁的头，似乎对他的头很感兴趣：“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法号修竹。”他不为她的抚摸而扰平静地道。
    “修竹，为什么是竹子，不该是莲花呢？”她呢喃道。
    “修竹，你打算如何度化我？我可是已经习惯了杀人，谁若让我不舒服，我可是很难留他性命的。”
    “施主杀戮心性太重，需要佛经来宁神。小僧就先每日给施主诵经。”
    “诵经，小和尚真是纯洁的可爱。你该庆幸，你有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丽脸蛋，不然我可不会在这听你废话，一定会杀了你。”她抚摸着他的脸，落音时身上杀气一瞬即逝。
    而修竹只是笑笑：“施主会喜欢小僧诵经的。”
    “以后你可以唤我的名字夭月，施主这个称呼我不喜欢”夭月似是乏了，转身躺在榻上闭眼睡了过去。
    渡魔
    夭月带着修竹进了邀月宫。修竹才发现邀月宫中为女子居多，而里边的人大多容貌偏上，男子容貌更胜，且风姿各异。
    他想到轿中她的话：你该庆幸，你有一张让人赏心悦目的美丽脸蛋，不然我可不会在这听你废话，一定会杀了你。
    原来她喜欢容貌姣好的人。
    修竹被安置在翠意居，一连好几日夭月均未出现，反倒是邀月宫的一些美貌男子来拜访过他。
    “她只喜欢艳丽的颜色，你就像一张白色，她怎么会将你带到邀月宫？”男子身上透着淡漠，丹凤眼微斜，一身艳红长衣裹身不显艳俗，反而被他穿出一种独特的华贵妖冶。
    “你是和尚，她说你想渡她，你定是疯了，这世间就这么一个夭月，你渡了她，我留在这世间还有什么意思，天下没有杀戮怎生无趣。”男子一袭水粉色丝质长袍，容貌看似弱冠，道出的话语却叫人心惊。
    “小和尚，她若有一天不杀人了，让她改变的那一个人一定不是你。”
    这些个男子不仅容貌俊美，气质也是寻常百姓家没有的。而身为男子被她抓来邀月宫，成为她的男宠他们竟毫无怨言，他修行数千年竟看不懂这生命只有短短数十年的人心。
    他坐在庭院中，夭月走了进来：“小和尚，几日不见你，我想你了。”
    “施主又杀人了。”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他眉心微微蹙起。
    “这世间，弱肉强食，我想要的就该属于我，即使皇位只要我想要就没有不可能的，总也学不乖的人就该得到教训。”
    “你身上戾气太重，我为你诵会儿清心咒。”
    她一手拄着头望向他的侧脸：“好，我就听你诵会儿经。”
    他的经声很空灵，很宁和。她安静地听着，看着他干净好看的侧脸，四境似乎变得安静，连桃花飘落，竹叶轻颤的声音都变得清晰而缓慢。
    渐渐地，在她的心感受到祥和，平静下来时，她缓缓合上眼，脑海中蓦然浮现他干净清透，却又看空一切的眼，她眼睛冷冷一眯，起身转身离开：“你确实是一个很会诵经的和尚，只是你的经书不适合我。”
    修竹停止诵经，望向她离去的背影，一身红衣，艳丽却无端给人一种孤寂。他的心口再次灼烫，这一次比以往更为强烈，似灼伤了他的心口。
    想必胸口的那朵只有四瓣花瓣的桃花已经完全成型了。那朵桃花想必是我千年前被遗忘的痛苦记忆。可为何受你召唤幻化？
    两天后，夭月让人将修竹引来邀月宫大堂，亲眼目睹她让人断了一名富商的手臂。她看着他面不改色的面容道：“他答应过她的夫人，一生只她一位夫人，会好好待她，可是他违背了誓言，不仅纳了妾，还想休妻，你说他是不是该死？”
    “宫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待夫人。”富商已断了一只手，不断求饶道。
    “他对自己的夫人失信，可不至死。”
    她一剑刺穿富商的胸口，丢掉手上的剑，身体倾向他，望着他平静的脸冷声道：“违背承诺的人就该死。”
    “你是和尚，和尚不该是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么？可是，为什么你的脸上和眼中我看不到一丁点的慈悲。你难道不该觉得他们是那么的无辜，我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么？”
    大堂瞬间所有呼吸凝滞，四境的侍从、婢女不住将目光落在修竹身上，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宫主，也好奇这个不一样的小和尚会如何回答，或是宫主会不会杀了他。
    “他们命该如此。”轻轻一笑，如数朵昙花齐开：“佛渡有缘人。渡你便是渡了众生。”
    “哈哈哈，修竹，你真是个有意义的小和尚。”她回身，又恢复初见时那样笑得风华绝代。
    佛渡有缘人，那她定是罪无可赦，才会有渡她便是渡众人一说。
    “修竹，诵经给我听吧。”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尔时，世尊食时，著衣持钵，入舍卫大城乞食。于其城中，次第乞已，还至本处。饭食讫，收衣钵，洗足已，敷座而坐。”
    虽然她对他所诵经文内容没甚兴趣，可他的声音却能凝神，催眠。
    她平躺在巨大的座椅上，神色宁和：“修竹，若是哪天我对你厌倦了，你会害怕我杀了你么？”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小僧不怕死，只怕到死都无法救施主脱离苦海。”
    “苦海，何为苦？人生又有何可乐？”掌握权势就能掌握所有人的生死、快乐，可是她拥有一切，却不觉得有何快乐。
    “快乐其实很简单，可以是吃到一直渴望却始终未能得到的食物快乐；可以是因为某个人的一句关心而快乐，也可以因为得到某件中意的东西而快乐，其实快乐随处可在。”他停止诵经缓声道。
    “这些东西能叫人快乐？本宫可以主宰天下，天下间的一切都是本宫的，你说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说的快乐？快乐，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她的双眸紧紧盯着他的脸，身体挨近他，披散下来的发丝落在他的脸上，散发出让人迷醉的桃花香。
    他微微愣神，很快回神：施主可以试着用心去感受。”
    “感受。”她目光冷寂，突然沉默着背过身去，身体微微蜷缩着。
    她从小被父母丢去，由邀月共宫主养大，他只教她如何杀人，如何强大自己，对别人要如何无情才能不被伤害，从未告诉她如何利用人的感觉去感受快乐。
    感觉，那是用来感知杀机和危险的。
    修竹静静凝望着她的背影，四境的侍从、婢女安静退下，大厅变得一场安静，而她身上的煞气似乎也在这个时候变得平和。
    过了好半晌，她的声音再次传来：“修竹，记住以后不要再自称小僧，也不要再唤我施主。进了邀月宫你就是邀月宫的人，你可以唤我宫主，也可以直接唤我的名字夭月。”
    “夭……夭月可是累了，可还要听我诵经？”
    “不想再听了，给我讲几个故事吧。”
    “我讲的故事，或许夭月并不喜欢。”他看着她的背影，眸光宁静。
    “无碍，你就讲你会的就行。”
    修竹只知道佛家的一些故事，他讲了释尊割肉喂鹰的故事。却只讲了一半便听到她大笑起来，她转过身：“修竹难道不觉得释尊这个人蠢笨么？”
    修竹笑了笑：“在释尊佛主的眼中，舍己救一个人和救一只鸽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佛家有云，众生平等。”
    “若修竹同他一样的想法，认为鸽子和我等同，我一定杀了你。”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厉表明她的认真。
    “修竹可以为夭月舍去性命。”
    “修竹，你真的是一个和尚嘛，怎么比纨绔子弟更会逗我开心。”她笑得异常愉悦。
    而修竹却面色平静地看着他，双目如平湖中的莲花，宁静。
    “修竹，我决定了，我要永远将你留在身边。”她望着他笑的妖异。
    那一瞬，他在她身上嗅到了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