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一十章 绝不外传


    “那还是去吧。”围观者听此话,小声道。
    “对啊,上面闹成什么样子,跟咱们小老百姓也没关系啊,他们总不能滥杀无辜吧,可要是违背他们的要求,真惹火了他们,那就不好说了。”
    “……”
    这些话如同钻木一般杵到孟宏宪的耳朵里,他怒眼一扫,周遭人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就罢了,还要替别人来做主张吗?
    一直不肯说话的他昂起头,将潘兰芳推出包围,朝程逸珩朗声道:“孟家瓷艺,只教习孟家后人,绝不外传!”
    “你说什么?”程逸珩的目光一凛。
    “我说,让我教习洋人孟家瓷绘艺术,绝对不可能。”他说完,伸开双手,“若我不去就是死路一条,那程大人你现在就动手吧,我宁愿死在自己人手上,也不愿做洋人刀下鬼!”
    程逸珩眼睛眯了眯,笑道:“你若是死了,你这孟家瓷绘可没法传下去了。”
    唯二教习过的两人已经被他摒弃在外了,至于后人,还没来得及等到他们出现。
    孟宏宪一愣,眉宇忽然覆上了悲凉,他静默在原地,仿若历遍沧海桑田,一瞬间就添了老态龙钟。
    重新看向程逸珩的时候,他嗓音不似方才明朗,只透漏着无尽的沧桑:“那……就让我孟家瓷绘至此永埋尘土,再不见天日。”
    他仍然张开了双手:“程大人,你动手吧。”
    “你……好样的!”程逸珩被惹怒了,“这么不识抬举,来人,给我把他绑了!”
    “士可杀不可辱,我决计不会去教习洋人,不用绑我,直接杀了我吧!”两边推推攘攘,孟宏宪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别以为我不敢哦?”程逸珩大喊。
    他怒急失言,却叫周围人当了真,听此话好似预见了血流成河的场面,瞬间四处流窜,将人心弄得惶惶,混乱之中,潘兰芳开始哭,哭的战战兢兢,撕心裂肺,仿佛已经生离死别。她一哭,孟家一众下人们也慌了神,有的随着客人们乱跑,有的随着她哭,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孟宅什么时候改做了丧葬服务。
    当此之时,程逸珩身后有一小将领担心再闹出人命,眼珠一转,急急上前来道:“大人,这老家伙是个硬头钉,他这副样子,就算咱们把他绑去了,也不会配合的,到时候还平白惹伯查德大人不高兴,不如……换个人吧。”
    “换什么人?”程逸珩一把推开他,“孟家除了他再无人选,休得多言,快绑。”
    “不是啊。”这小将领没看出他急不可耐的神情,在一片嘈杂中尽量扯开嗓子放大声音,“伯查德那边不是说,他们有做瓷器的人,他缺的是瓷绘,在上面绘画,这若论绘画功底,他们家三少爷不是更厉害吗?”
    “这不是一码事。”程逸珩再度推开他。
    他不识相的又上前来:“小的明明听他派来的人说,他因那先前珐琅彩瓷而喜欢上咱们瓷艺的,尤其是其上画作让他眼前一亮,那瓷器上的画就是这孟家三少爷的作品,您听我说,把三少爷带过去,伯查德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程逸珩默默重复了一遍。
    “对啊,总比这个不配合的老家伙招人喜欢,左不过是送个人过去交差,不如送个对他胃口的。”小将领信誓旦旦地道。
    而后见他家大人沉默,以为是默许了,他自作主张上前来,揪起哭哭啼啼的潘兰芳丢到一边,对着闭眼等死的孟宏宪道:“你这老家伙,不愿意去我们不勉强了,换个人选,把你们三少爷叫出来吧?”
    “你说什么?”孟宏宪还没从悲凉中逃离,又陷入了莫大惶恐之中。
    “我说……”小将领拉长语调,抬高声音,“叫你们家三少爷,孟庭安出来!”
    清净院落,忽而一阵风吹过,院里梅花被吹落枝头,在风雪中打着转儿,飘飘悠悠,绕过窗棂,落在了宣纸上。
    执笔人笔端一顿,掸落那片红梅。
    轻微动作却不小心在纸上留了墨点,他俯身吹了吹,那墨点却蔓延开来,反倒是晕了一小片。
    他以西洋画为主,原本不画国画,这是第一次尝试,对笔墨还是不太熟悉,这画算是完成了,可是偏偏在最后添了一点瑕疵。
    他连忙伸手去擦拭,抬手之际,眼皮忽然突突跳了两下。
    他停下了动作,望着这漫长画卷,微微摇头,看来,要重新画了。
    将画卷一收,转身去推房门,院子里很安静,在今天的日子,这安静的有点奇怪。
    虽然安静,却又有嘈杂声像是自天外传来。
    他轻轻低头,是新娘来了吗?
    房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推开。
    耳畔忽然传来刺耳的叫声,隐隐听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手一抖,猛然怔住了。
    孟家大门前。
    孟宏宪暴怒至极地盯着程逸珩:“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庭安!”
    “嘿,老家伙,你总要讲道理吧,你不跟我们走,也不让我们带孟庭安,难道说……你打算让你们家的女眷跟我们走?”小将领露出一丝轻笑。
    “今日有我在,我孟家任何人都不会跟你们走!”
    “光放狠话没有用,你不要得寸进尺,我们已经做出让步了。”小将领继续道。
    而孟宏宪不理会他,他盯着程逸珩,一字一句道:“除非,你们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程逸珩有些心不在焉:“我不要你的命,你只要乖乖跟我走就是了,你要是死了,我照样得从孟家挑个人带走,孟老爷,你总不至于真的让我把你们三少爷绑走吧?”
    孟宏宪的神色一变,狠狠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逸珩等得不耐烦,再度挥手:“来人,把孟老爷带走!”
    一众兵丁立刻将孟宏宪推推攘攘的往前走,孟宏宪再怎样挣扎,也终究不敌数人,他趔趔趄趄,被迫随着队伍前进。
    “得了,打道回府。”程逸珩任务完成,朝那门内看了一眼,重新披上裘衣,慢慢转身。
    耳边充斥着潘兰芳的哭泣,孟家下人惊惧的喊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吵得他头疼,他想抬手捂住耳朵。
    而忽然间,在这刺耳的杂乱之中,夹了一句熟悉的声音。
    “且慢!”那声音道。
    他猛然回头,见孟庭安从门内走出。
    月白长衫,白色围巾,目光疏离又清冷,手腕处有些许墨迹。
    这样洁净的人,手上也会沾上墨,真是难得一见啊。
    程逸珩看着他走出来,越来越近,他无形中后退了几步,及时制止了对方继续前进:“你出来干什么?”
    “程公子。”孟庭安刚说一句,低头沉思了下,改口道,“程大人,放了我爹,我跟你走。”
    “你少管闲事。”程逸珩左右一看,犹豫了一下,才向他靠近,压低了声音,“浔城离新安县界千里之遥,那伯查德性格莫测,鬼知道去了是什么后果!”
    “所以,我更不能让父亲去冒险。”孟庭安抬眼看他,“这不是闲事,是我分内的家事,我断不能让你带走父亲。”
    程逸珩看他目光坚定,是陌生的决绝,仿佛与自己根本就不认识。
    在他眼中,自己此时大概就是个走狗,往日那些交情,统统都不在了。
    他心灰意冷,向面前人道:“如果我非要带他走,你凭什么阻止我呢?”
    “凭此血肉之躯。”
    “血肉之躯?”他嬉笑起来,“我好像记得,三少爷今日大婚吧,怎的,这血肉之躯不留给新娘,要献给我?”
    孟庭安的脸色一白,眉目中透出怒气:“不需多言,若程大人执意要带走家父,就从我尸身上踏过。”
    又是这话!
    程逸珩往后退了一些,上下打量着他,似怕经年之后,就忘了他的模样,现在要将他悉数看在眼里。
    而对方死死盯着他,眼底却无半点旧念:“若眼睁睁看着家父此去,生死未卜,我于心难安,便是阻挡不得,也要以死谢罪!”
    他抚了抚额头,现在一听要生要死的话就头疼。
    可孟宏宪偏要碰他的伤疤,在身后向他大喊:“姓程的,你不许动庭安,否则我跟你拼命!”
    “你要怎么拼命啊?”他不耐烦地回头。
    这一回头,却吓了一跳,那孟宏宪不知怎么的,说话间竟然一把扯开了身边的兵丁,猛然往这边冲过来。
    他当真以为对方要来跟自己拼命了,瞪大眼睛看他,仓皇按住腰间,佩刀马上就要脱鞘而出。
    而一只手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他甫一侧目,对上孟庭安愤怒目光。
    他的手一松,刀鞘落回原位,话未多说,胳膊又陡然被放开,见庭安急急退了几步,这几步不是庭安自己退的,是孟宏宪扑将过来,把他推离了他的身边。
    孟宏宪站定后,又立刻挡在了庭安面前。
    程逸珩的刀虽没拔出来,可是孟宏宪方才举动已让一众兵丁及时警戒,不待下令纷纷举刀,瞬间将二人围困其中。
    被围困的孟宏宪恶狠狠看着程逸珩,程逸珩本不以为意,可他身后的人眼里亦满是愤怒与失落,他就有点不自在了,他避过那眼神,差点想舔着脸解释,自己刚刚真没想拿刀对他的父亲,只是一时情急之下自我保护的本能而已。
    但他好歹还有理智,想摆出冷冽的神色给自己涨气势,而眼前寒光一闪,是属下们手中佩刀在雪中反射的刺眼光芒,他脸色微变,想起来有个人说过:
    “管好你的手下,不要叫他们动不动就拔刀。”
    他高冷神色一下子就没了,所剩的只有悲哀。
    他想下令叫他们收了佩刀,可是一想到那人愠怒眼神,命令就说不出来了。
    已经做错过的事情,再没有回头的余地。
    如果不能被理解,这一颗心还能给谁看?
    要是没人看,那么,为何不干脆做恶人给世人瞧?
    他开始犹疑,而就在这片刻犹疑之中,也不知是谁先动了一下,亦或者是谁咳嗽了一下,竟叫护子心切的孟宏宪宛若惊弓之鸟,猛然大喊了一声:“我跟你们拼命!”然后就往前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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