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家书万金


    沈薇讶异看着眼前人,张大的嘴半天合不拢:“三……三少爷?”
    孟庭安同样讶异地看着她:“你是……”他还是不大记得跟自己没关系的人。
    沈薇费了好半天的劲儿解释,才让他恍然大悟:“哦,你是沈小姐,我四妹以前的同僚。”
    还记得他四妹,不容易,沈薇喘了口气,左右一看,匆忙去关了门,凑近他道:“三少爷,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在这儿多久了,我们为什么一直都没碰见过啊,我要回国了,你回吗?”
    “回国?”一堆问题中,庭安只听了个最关键的。
    “对,听说各地方,包括浔城,已经闹上一番了,我一定要回去尽点力,三少爷,我们一起回吧?”
    孟庭安眼眸垂了垂:“我回不去了。”
    “啊?”
    “众人眼中,我已是死人,若再冒然出现,有人会遭殃。”他的面容有些许悲切,“对不起。”
    沈薇愣了一会儿,方失笑道:“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啊,你既然有难言之隐,那我就不多说了,在这里突然遇到一位故人,我真是太激动了,可是,我马上就要回去,也不能多多叙旧,走走走,我们一起去喝两杯,咱们谈事情,不在酒桌上哪能行?”
    孟庭安抿嘴笑了笑:“好,等我下课后。”
    两人以前不算熟悉,可在这儿,是他乡遇故知的亲切与欣喜,不用多言,自无话不谈。
    沈薇酒过三巡,豪爽地拍着胸脯道:“三少爷,你想家吗,等我回国了,我们可以通信,你想知道什么,写信问我,我告诉你啊?”
    孟庭安想了想,微笑着摇摇头:“我不能写信,万一被发现了,对你也不好。”
    “我才不怕呢。”沈薇信誓旦旦,说完,似乎有点清醒,又道,“那这样吧,我给你写信,你不用回复,你现在告诉我,你想知道什么,等我回去了解了,我就回给你。”
    孟庭安心念一动,向前倾了倾:“你真的会给我写信?”
    “我保证!”沈薇又拍拍自己,“所以,你想问什么?”
    孟庭安的眼里充满期待,他激动道:“其一,浔城如何?”
    “嗯!”沈薇闭着眼点头。
    “其二,孟家如何?”
    “嗯!”
    “其三,我二哥和四妹他夫妇如何?”
    “嗯!”
    “其四……”
    “嗯……嗯?”沈薇睁开眼,“其四是什么?”
    孟庭安顿了顿,笑道:“没有了,就三个问题。”
    他低头转着咖啡杯,盯着那一片浮沫出神,须臾后抬头,正色道:“沈小姐,我不能给你回信,但心之所系,也就……故土与家人,能不能请你每年给我写一封信,将这三个问题告知我?”
    “举手之劳的事儿,没问题。”沈薇道,“算算日子,等我回去,该是七夕了,我就每年七夕给你写一封信,只要我在一天,这信就不会断。”
    “多谢!”
    千里之途,归心似箭。
    孟庭安收到第一封信,已经是这一年的岁末了。
    沈薇说,她直接去了广州,短时间回不了浔城。
    庭安满怀的期待被一桶凉水浇灌,拿着信纸的手抖了抖,好半天后,才看向第二行:
    “我如今不便打扰昔日同僚,但已请浔城友人打探汝之所问,消息传到我处,再通报于你,许略有缓迟,望见谅。”
    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连忙继续向下看。
    “其一,浔城暂安,勿念。”
    “二少爷与思卿夫妻已回归孟家,其二其三合为一问答之:皆安,勿念。”
    他抚了抚心口,虽短短数字,但已足以慰藉这些年的离思。
    皆安,勿念,余生所期,不过如此。
    倘若以后每封信都只有这几个字,又该多好!
    继续看下去,那信上还有别话。
    “另外,再跟你说一件大快人心的八卦,你听了一定高兴。”到这儿连画风都变了,看来写信人的确很兴奋,兴奋得都放飞自我了。
    他也不由笑起来。
    见那纸上写:
    “你还记得程逸珩吗,就是你二哥先前的朋友,我友人打听到,浔城先前因为杨先生被抓,乱了好一番,这位程大人在那时候被群殴了,据说当场吐几斤血,也不知道死了没有,我再让他详细打听一下,明年写信的时候告诉你啊。”
    那几行字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他的笑容尽消,握着信纸的手略略颤抖,这些笑脸让他的视线迷离,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能重新看清楚。
    再向下看去,最后还有两行:
    “那程狗贼害你二哥入狱差点被问斩,又害死贺先生,我听说,连令尊孟老爷都是他害死的,你一定对他恨之入骨吧,希望此消息能让你在外有所支撑。”
    夕阳渐渐隐去,带走了最后一抹余晖,室内慢慢昏暗下来。
    许久后,他将信纸好好地叠起来,放入抽屉。
    突然被强加的“恨之入骨”,字字有理有据,可是最终也没说服他。
    但需待第二年才能等到后续,却不知这一年又该如何熬。
    朝与暮漫长得刻骨铭心。
    可在浔城的戏台上,方寸天地,长枪一挥,便又是一个春秋。
    孟思亦还是没有跟阿唐走,也不曾与孟家有半分来往。
    而孟家最近有些忙碌。
    思卿有孕了,前三个月反应极大,一吃就吐,昼夜难安,活活要了半条命,不过所受待遇是非常好的,潘兰芳喜笑颜开,又是担心丫鬟们伺候得不好,又是担心饭菜做得不好,一天里总有大半天在守着她,什么都要检查上一番,除了替她吃饭,恨不得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
    这番举止虽感动,却让人不免心酸,明明都知道她只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守住一个家,细想也不容易,她对子嗣的执念,说到底,都是为了谁呢,他朝百年生死,她又带不走一分一毫。
    ……
    孟庭安好不容易等到了第二封信,那信上写:“浔城,孟家皆安,勿念。”
    再往下,信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哭脸,沈薇道:“该死的程逸珩竟然没死,还活蹦乱跳的,真是扫兴。”
    他望着那个哭脸,舒心地笑了笑。
    可信息有延迟,此时孟家已是不大安顿了。
    思卿的肚子越来越大,她也越来越吃不消,那胎儿仿若汲取了她的生气,让她面黄枯瘦,形如枯槁,这孩子才五六个月,在她这儿,长的仿若一生,还是在刀尖火口上煎熬的一生。
    这日清晨,刚一下床,但觉眼前一黑,她没了知觉。
    很快被送去了医馆,医馆外,孟家人全都到了场,当然,便是都到场,这阵势也不大,统共也就五人而已。
    大夫推开门,见他们都要冲过来,连忙又转身将病房的门关好,把几人挡在外面,伸手一嘘:“现在不方便进去,也不要吵到病人。”
    几人立刻听话地闭了嘴,那大夫在这一圈人里看了看,只看见一位男性,不用想,这位就是丈夫了,她直接面向这位道:“情况不妙,夫人去年落胎的时候没处理好,留了后患,现在怀孕,身体根本撑不住,若是让她坚持下去,还得受几个月的罪不说,到生的时候仍是一个鬼门关,没准命都要丢了,依我看……”
    “去年落胎?”潘兰芳未等她说完,冲了上去,“你的意思是,她流过一个孩子,怎么可能?”
    “有没有落过胎,一检查就看出来了啊,这个我骗你们做什么?”大夫满脸不悦,“你们这家人怎么当的,竟然不知道?”
    她又朝怀安看过去:“你总该知道吧,喂?”
    怀安回过神来,可还没有从震惊中完全清醒,他像是站在一片迷蒙大雾中,四周皆是茫然不清。
    “喂?”那大夫又喊了他一声。
    他木讷抬眼,好半天后,点了点头:“我……我知……知道的。”
    “你知道?”潘兰芳又激动起来,揪住他的衣服喊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怎么没的?”
    “都已经没了,还告诉您,不是让您平白不高兴吗?”怀安仔细将千头万绪理了理,某些事情涌上心头,再一整合,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的心慢慢平静了下来,只剩下丝丝蔓延的心疼。
    “那到底怎么没的?”
    “已经过去了,何必还要问?”
    “已经过去了?”潘兰芳咬着牙,“说得好听,你们知不知道我盼一个孩子盼了有多久,说没就没,连吭都不吭一声,现在连这个也……”她的话没说完,眼泪已率先掉了下来,滴答滴答落在手背上,她放开怀安,擦拭了一把,兀自走到回廊尽头的窗边,抽噎着道,“连孩子都守不住,我不如把自己吊死算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预言达成,还在家里睡觉的程逸珩估计不知道自己的嘴开了光。
    然而被欢儿一语点破:“外祖母您到底是要跳楼还是上吊啊?”
    她一怔,索性一把扑到窗棂上,继续喊:“我先跳楼,死不了就上吊。”
    那大夫默默看了一会儿闹剧,忍不住插话:“这儿是一楼,跳什么跳?”
    潘兰芳往窗外看了几眼,只觉自己再往前伸一下,胳膊都能碰到外头的地面了,
    她面上有点无光,悻悻转回身,瞥着大夫,某些想法忽然冒了出来:“你刚刚不是说,‘没准’会要命吗,那就是不一定会要命喽,所以还是能坚持下去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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