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补药


    思卿时常想,留下姜雅容到底是不是对的。
    虽然从各方面分析,都理应留下她,可是,没几天,她就后悔了。
    清早用餐,如今孟家人少,吃饭不再分院子,都是在一起的,姜雅容径直走在怀安身边坐下,不吃饭,就专看着旁边的人,低眉顺眼帮他夹菜盛饭,恨不得喂他吃下去。
    怀安欲哭无泪食不知味,思卿只低着头,不吃菜,也不抬眼,决计不看他们,顾盈月义愤填膺,拿筷子将碗敲得叮叮当当。
    这一顿饭,除了潘兰芳,谁也没吃痛快。
    到了晚上回来,晚饭情景照搬早上,躲都躲不过去。
    接连几天后,怀安索性在后院与思卿开小灶,不再去前面了。
    本以为平静了几天,又听说姜雅容着了风寒,发着烧说胡话,口口声声念着怀安,定要叫他去瞧瞧。
    她生病不是小事,思卿留心问了云儿,云儿直截了当地说她家小姐风寒真是装的,这主意是潘兰芳出的。
    她放心下来,可潘兰芳念叨个不停,终于是把怀安念过去了,这一去可就不讨好,任怀安惯会四两拨千斤,不轻也不重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一番周旋下来,也是耽搁了许久。
    潘兰芳就在院子外守着,一面看天一面算时间,暗自欣喜:“这么长时间,该办的事儿也该在办了,老天保佑,今儿可千万别叫思卿瞧着,莫进去坏事儿。”
    她闭眼念完,一睁眼,刚好看见思卿站在面前。
    她跳起后退,如同见了鬼,展开双臂挡住门,一脸英勇就义的神情道:“你不许进去搞破坏。”
    思卿本来也没打算进去,她就只是来找顾盈月,刚好路过而已。
    于是她“哦”了一声,扭头往顾盈月的院子走,然而身后的人不肯放过她,疑神疑鬼地上前来拦了她:“你是不是在打别的主意?”
    “人都在里面了,我还能打什么主意?”
    “但是不对啊,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潘兰芳狐疑看她。
    “难道您希望我有反应?”
    “我不希望,但不代表你应该没有,你这么不动声色的,我看着慎得慌。”对方瞥着她。
    潘兰芳当年自恃是正房中的典范,对孟宏宪两个妾室都不差,可是她再大度,看着孟宏宪走进其他人房间,心里还是会发酸的。
    何况,她那时候嫁进孟家是父母之命,跟孟宏宪谈不上有感情基础,这两位又不一样,她不信她能如此淡定,除非是在蓄着什么大招。
    不过思卿还真就半分波澜没有,她面对眼前人,轻飘飘地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又不会成。”
    “怎么不会成?”比起她有没有反应,这句话显然对潘兰芳杀伤力更大。
    “因为……不行啊。”思卿皱皱眉,姜雅容那身体,妄动就是找死,云儿虽然瞒着她的病情,但不可能不旁敲侧击地提醒她。
    可潘兰芳不知道,她琢磨了片刻,心思绕了几个弯,忽然面如死灰,抓着思卿道:“你是说……怀安不行了?”
    “啊?”思卿被自己的话呛了一下,捂着胸口连续咳嗽了好几声,“没,不是……”
    “哎呀,糟糕了,怎么会这样,不成不成,不成……”潘兰芳却没有听她往后说,她抱着头,似乎极其痛苦,在原地转了好几个圈,嘴里始终念着那句“不成”,身边什么声音也听不进去了。
    念了一会儿,她神情恍惚地往外走,旁边服侍的婆子忙不迭跟上,他们走出了院子,又听那婆子喊道:“夫人,这不是回去的路。”
    “不回去,我要出去,我得去找大夫。”
    “夫人您不舒服吗?”
    “没有,我得找人给怀安拿点药,补药!”
    思卿:“……”
    潘兰芳有一个优点,认定的事儿就必须要做到,但这优点体现到怀安这件事儿上,就变成了负担。
    送去的药怀安自然是不肯喝,潘兰芳就悄无声息加在饭菜里,怀安很快发现端倪,再不肯吃她经手过的食物了,她就又变着法子煮到茶水里,几次过后被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放在了饭菜中,等怀安对饭菜再提防时,那药早已经又进了茶水。
    除非怀安在家中不吃不喝,不然就是防不胜防。
    怀安在后院,一面擦拭着鼻血,一面叫苦不迭:“娘这本事,不去军中出谋划策,实在是屈才了。”
    “她也是盼孩子快盼疯了。”思卿道。
    “她疯不疯不知道,但我快疯了。”怀安放下染血的帕子,松了松领口,“热。”
    思卿探头看看窗外,外面在下着蒙蒙细雨,初秋的晚上,夏季酷暑早被冲淡了。
    她疑惑:“热吗?”
    “不热吗?”怀安也探头往外看看,看完后,关上了窗,拉上了帘子。
    思卿这才知道他说的不是天气。
    床笫之间,思卿择了个空隙问:“我们还要孩子吗?”
    对方的动作微停:“顺其自然。”
    “可是,自打上次那个孩子没了之后,这几年也是顺其自然,但一直就没动静了。”
    “没动静就没动静,不强求。”
    思卿抱紧他,深叹了一口气:“孟家要真是在这一代断了,将来不知道怎么去见祖母和爹。”
    她一直认为自己对孟家无感,然而回孟家后这些年,这个担子是他们来挑的,没有感情也还有责任。
    “若真论世代相承,孟家在庭安葬身火海的时候,就已经断了后。”怀安揽住她,轻声道,“娘一直抓着我这条命脉,只怕连她自己都忽略了,我本不姓孟,既然我可以不姓孟,后代同样可以。”
    思卿点点头:“是,话虽如此,但眼看一个繁盛之家人烟日渐稀少,有些难过。”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日薄西山的不止孟家一家。”怀安看着床幔,目光中涌出无限落寞,“在这样的时局中,这些原本根基就不深的世家,总有一天是保不住的,我能做的,只能是保住这门瓷绘技艺。”
    窗外的雨有些大了,浔城的屋舍大多是灰瓦白墙,被秋雨润泽,正是那《烟雨图》上的空濛美景。
    夕照桥又起了薄薄的水汽,桥下那一叶扁舟勾勒在水墨丹青中,走过的行人身上不觉沾染了似梦似幻的雾,显得这座城不那么真实。
    反过来想一想,人生几十年,又有多真实呢?
    想要的,留不住,就不强求,所图的,再艰难,也不能放弃,反正,不就这几十年吗,难一难,又能怎样呢?
    一夜旖旎。
    潘兰芳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她也知道再补下去人是要受不了的。
    思卿第一个举双手赞成,谁能受得了啊!
    但潘兰芳还是愁眉苦脸,觉得抱孙子又是遥遥无期。
    可是没多久,她忽然苦尽甘来,在一个早晨,撞见了姜雅容在呕吐。
    她掰着指头一算,跟那日她装风寒哄怀安去她院子的时间是对得上的,这就没跑了。
    那杀千刀的思卿,竟然说怀安不行,白白费了她这么多的精力熬药,哼!
    她喜笑颜开,但又怕高兴得太早,先没说透,只把姜雅容拉在身边仔细观察,见她非但经常呕吐,还总打瞌睡,根据经验来谈,八九不离十,她这边已经在着人给未来的孙子做衣服,打长生锁,请奶娘,连百日宴在哪儿办都定好了。
    潘兰芳稀里糊涂,姜雅容却心知肚明,她骑虎难下不知道怎么说,又想借着这个由头戳一戳思卿的心,干脆闭口不言装糊涂。
    这自然是一点儿也戳不着思卿的心,但思卿心里有另一股担忧,她拉过云儿问询:“她是不是有发病迹象,带医院去看一看吧?”
    云儿垂着眉眼:“左不过是治不好,去医院叫她自己知道了,她心里该难受了,我会尽心照顾的……您就别过去了,我跟您说实话吧,小姐就等着您呢,您一去万万没好事。”
    本来就没怀孕,她要是过去,姜雅容正好借她的手将那个不存在的孩子“摔掉”,一石二鸟之计,是个好办法。
    但其实,这小计谋真的有人信吗?
    她还是去看了姜雅容,去得很早,姜雅容没来得及准备,栽赃不成,反倒是被思卿拆穿,意识到自己早晚是瞒不下去的,被潘兰芳知晓了很可能会遭殃,她狠话没说上两句,又不得不忧心忡忡地来问思卿该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娘只是暗自高兴着,又没有来光明正大地说你有孕了,等她真的提起,你就坦白来告诉她便是了,不必担心她对你有意见,你如今在孟家去留,不是她说的算。”
    她说完,看着姜雅容局促踱步,心里有些难过,当年的姜小姐,绝对不屑于做这些耍心机的小事情。
    即便是后来她沦入青楼,也还存着高傲的心性,不肯让怀安知晓她半分的艰难。
    那么她离开漱玉坊后,到底经历了多大的磨难,才会连心性都磨没了?
    这么想着,思卿心里更觉愧疚,看着她郑重道:“你放心。”
    “放心什么?”对方的脚步一停。
    “你不必患得患失,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孤独无依。”
    姜雅容疑惑地看了看她,这话,不该她来说吧。
    半晌后,她冷笑道:“我可不信你。”
    思卿也不恼,反正日子还长。
    她起身回去,临走时又想起一件事,定了定神,回头问:“你那天话没说完,你说你知道二哥当初为什么失约了,那么,是为什么?”
    姜雅容目光流转,揉揉发痛的头,皱起眉:“我说过吗,我……想不起来了。”
    思卿攥紧的双手松了松,再开口时背后已经是冷汗一层:“行,那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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