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传承万家


    刚过完年,冬寒未退,浔城又下了一场雪。
    怀安打着一把伞,缓缓走在雪地中,一阵疾风吹过,他手中的伞不支,在风里打了一个圈,险些翻过去。
    他无奈,转到了附近的屋檐下,裹紧了大衣,看着簌簌雪落。
    屋檐宽阔,下面已躲了不少路人,旁边茶馆掌柜抓住商机,端了大大的茶盘来,挨个儿地推销:“各位先生小姐,这么冷的天气,买杯茶暖暖身子呀?”
    有人懒得理会,也有人爽快掏钱,小小屋檐有些热闹,怀安眼看雪下得大,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也买了一杯茶,轻轻吹了吹热气,笼在手里取暖。
    “这位先生,您也来一杯?”那掌柜从他身边走过,又跟前面一男人说。
    那男人披着裘衣,压着帽子,没动,像是没听到,掌柜作罢,临走时又瞧瞧他,多了一句嘴:“先生,雪大,你往后站站啊,你看你身上都被打湿了。”
    对方还是不动。
    掌柜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嘀嘀咕咕地走了。
    雪没有减小的趋势,屋檐下的人们呵着气,相互抱怨:“这天气也太冷了。”
    瞥着那大半个身子都在雪中的男人,他们闲来无事又暗暗谈论:“那个人是不是傻瓜啊,不晓得往里躲一躲啊?”
    “缺根筋,莫管他。”
    他们很快绕到了别的事情上,家长里短和诗词歌赋都是话题,在这窃窃私语的嘈杂中,怀安撑起了伞,他还有事,不能在此久耗。
    他往前一步,从那男人身边经过,看到对方动动,给他让了路。
    地方很大,其实不用让,他回之一笑,将手中还热气腾腾的清茶递上去:“送给你暖一暖手吧,我没喝过。”
    对方抬起一只手接了,头却没抬,还隐在偌大的帽子下面,看不清面容。
    怀安便撑伞往前走,还没迈步,伞柄忽然被一臂拦了,他诧异侧目,发现正是方才赠茶的男人,他问:“怎么了,可还有事?”
    对方没回答,上前一步,然后收回手在口袋里掏着。
    怀安连忙道:“一杯茶而已,我送你的,你不用给钱。”
    可是对方不让路,他只好原地站着,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不是银元,而是一片金叶。
    这金叶一出,叫旁边人赫然止了声。
    有人戏笑:“先生,您用金叶子换一杯茶,是有多久没出过门了啊?”
    那人不回头,透过帽檐,看着面前撑伞的人,瞧见他的脸瞬间变了。
    他勾起嘴角,笑起来。
    这枚金叶子色泽经过专门的打磨,纹路繁杂,在寻常百姓手中不可能出现。
    最重要的是,怀安曾经见过它。
    它在那貂皮的冠冕上,那红丝绒流苏的外套上,出现过。
    怀安惊异着,看面前的人缓缓抬头,将帽檐下的脸露了出来,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却不是金发碧眼。
    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怀安握伞的手冰凉,怔怔看着对方,看他将那盏热茶环在手中,抿了一下,而后开口道:“听闻孟会长喜添小少爷,这是送给小少爷的见面礼。”他把手里的金叶子往前递了递。
    怀安不接,他冷眼看着这人,声音也如他一样轻,语气里却带着凛冽:“你所守之地非召不得离,你好大的胆子!”
    “没办法,替我家大人送见面礼,其他人怕不放心。”对方回道,“我送了礼就走,既有本事来,就有本事走,你要告发我吗,不必吧?”他将最后三个字拉得很长,带着一股慵懒的尖锐。
    “我没空多管闲事,但礼就免了。”怀安撑着伞要走。
    自然是走不了的。
    他与这人对视,从那目光中看过去,看到他身后的剑拔弩张。
    他只好站定,闭了闭眼,道:“犬子尚年幼,大礼承受不起。”
    “无妨,我家大人有的是时间。”对方将金叶子丢到茶盏里,伸出三根手指头,“等得起。”说完,把茶再递上来,“大人想送的礼,还从没送不出去的,不管……多久。”
    此时,那茶馆掌柜正好来收杯盏,见此情形,不明就里地一把将杯盏从那人手中接了过来,掂了掂,他皱起眉絮絮叨叨:“这都没怎么喝啊,浪费,浪费。”
    边说着,边把里面的剩茶往桶里倒,“呼啦”一声,那枚金叶子随着水流入桶中,掌柜傻了眼,朝他二人左看看又看看,孟怀安他认得,而看另一人装束,也是有钱人。
    他想起来这盏茶是怀安买的,就将最后的目光落到了怀安身上,喜滋滋地说:“多谢孟先生赏的小钱。”说完,欢天喜地把叶子揣进了口袋。
    围观者眼红,酸道:“这还真是‘小钱’啊,这小钱你敢收?”
    “人家孟先生赏的,有何不敢收的?”掌柜嘴上说着,还是有些心虚,暗暗朝怀安瞥了几眼。
    看怀安撑着伞要走,他安定了心,咬着金叶子朝围观者炫耀:“看看,就是人家给的。”
    怀安朝前走,那个裘衣男人这回让了步,对他的背影一笑:“孟会长好走。”
    雪更大了,寒风呼呼地直往脖子里灌,怀安拢了拢大衣,撑伞在雪中一步一步地前行。
    到达西园,仍未解凉意,开了会已是中午,正好思卿有事找他。
    思卿神采奕奕带他到展区,把一个蝶形壶指给他看:“新的突破,此为粉彩瓷,你看看。”
    他向那蝶形壶看过去,看那釉上彩粉润柔和,层次分明,比浅绛彩明艳,又比珐琅彩清新,他仔细打量了一会儿,笑道:“加了玻璃白打底?”
    “对。”思卿点头。
    “颜料先涂再晕染?”
    “对。”思卿将一纸袋打开,抽出里面的文件交给他,“釉料配方与占比在这儿。”
    他接过来看了看,又放回纸袋:“嗯,你收好吧。”
    思卿就将纸袋封住,打开他办公桌旁的柜子,把东西放进去,再锁好。
    锁完后又检查了一遍,这柜子里,诸如这各种釉料配比数据,以及各种瓷器烧制温度数据,烧制时的不同媒介,还有不同瓷器施釉工序等等,都是技艺核心之所在,是万万要保存好的。
    怀安看着她把东西放好,神思游离了一会儿,忽问道:“我们保存这些的目的何在?”
    思卿没明白:“这是咱们瓷绘技术的精华,怎么可能不保存?”说完,想起一件事,“对了,这新品粉彩瓷已经有同行看上了,他们要来买制造权限,我们这边回头把半成品做好,就可以交给他们去生产经营了。”
    “嗯,好,我的意思是……”怀安将话题转了回去,“为什么我们要拘泥于一家,把这些东西藏着掖着呢,我们直接把方子公布出来,让会做的都能制造,这样不好吗?”
    “啊?”思卿愣了愣,心想那不是泄露技术吗,这可是孟家几代人的心血凝聚,是有所属权的,要是大家都会了,他们还做什么生意啊,关门算了。
    她没有说出口,她觉着怀安不大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话,于是静默不言,等待着他解释。
    可是,怀安沉默了一会儿,并没解释,他只是有些泄气,摇摇头说:“算了,爹一定不会同意的,他连学徒都不让收,只许这些技艺把控在孟家手中。”
    说完揉揉她的头,一笑:“我就这么一说,你不用当真。”
    思卿不上他的当,攥着他的手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那倒没有。”他一摆手,“只是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我觉得,我们几代心血,公之于众不可怕,传承万家不也很好吗,但被有心人拿走不归,变成了别人的东西,就不大痛快了。”
    思卿皱皱眉:“公之于众,传承万家……爹若还在,会砍死你。”
    “我知道。”他继续笑,“所以,就是这么一说么。”
    而后伸手在思卿的眼前晃了晃,揽起她的腰:“别愣着,工作了啊。”
    虽如是说,手上却不松。
    思卿抿嘴笑:“工作时间对下属动手动脚,我可以报官哦。”
    “报官吧,我看程逸珩来不来抓我……哦,我忘记了,他去了外务部,如今不管这些了,你没有救星哦。”
    正说着,却有人敲门,他只好松开了怀里的人。
    一开门,看见吴三口站在外面。
    这是说曹操,曹操……的跟班就到了,他将人让进来,左右一瞄,没看到其他人,便问:“你家程大人呢?”
    吴三口苦着脸,对二人叹气道:“我家大人被人参了一本,收了职权,正禁在家里呢。”
    “啊?”两人惊讶,“他做什么了?”
    “那个……”吴三口支支吾吾,正要开口,见向浮走进来,他又打住了。
    “你快说吧。”怀安急道,向浮哪里是外人。
    “实在是难以启齿啊。”吴三口红着脸抬头,“人家说他私德有亏。”
    “私德有亏不是很正常吗?”向浮正好听见了,便插嘴道,“这位程大人私德有不亏过吗?”
    “倒是罪不至罚。”怀安说,又问吴三口,“这一次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他……骚扰有夫之妇。”吴三口垂着脑袋道。
    这一下,连向浮都呆了。
    这程大人虽然打砸百姓滥用职权的事儿没少做,但他好像在女人这方面没有过话柄吧。
    吴三口红着脸继续道:“他是骚扰柳家夫人翁氏,人家柳家把他给告了。”
    “柳家,翁氏?”思卿捋捋额间发丝,瞪大眼睛,“是……翁绒绒吗?”
    “好像是叫这个名儿吧。”
    “他骚扰翁绒绒?”怀安听着,觉得哪哪都不对,“怎么可能,除非这家伙吃错药了。”
    吴三口小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那翁氏也不难看啊……”
    “你想哪儿去了,这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吗?”怀安道,“他喜欢翁绒绒那样的,打死我都不相信。”
    “那么,我家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啊?”吴三口没头脑地问。
    怀安想了一想,认真地道:“他喜欢好看的。”
    吴三口被呛了一下,这不还是那个问题吗?
    他咳嗽几声,想起正事来,连忙道:“我也觉得吧,大人想要女人,年轻漂亮的又不是找不到,何至于去找人家的夫人啊,可是,朝堂对峙,那翁氏什么都不说,我家大人起初编了……哦,不是,是说了一堆理由,后来也闭嘴了。”
    “他为何不解释了?”怀安问,这不应该是他的性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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