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暮色迟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各自归处


    去医院的前一天,姜雅容出逃了。
    几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上海寻觅,大街小巷都寻遍了,最后还是得去找王湖方帮忙,在报上以及邓幕那儿的杂志函电通知上登寻人启事。
    姜雅容一个人没可能跑出上海,可就上海这个地方,也不是说找就能找到的,他们接连找了好几天,心力交瘁,筋疲力尽。
    直到有人给报社打电话,说看见人在福西路附近,几人终于松了口气。
    而王湖方一听,却脸都白了,对思卿道那儿是个赌窝,混乱不堪,一个糊涂的孤身女人落到那儿,十有八九会出事。
    出不出事都是要去找的,所幸他们去得及时,姜雅容当时躲在一个垃圾堆旁边,被废弃的木柜子挡住半个身子,她抱紧头蹲着,瑟瑟发抖。
    思卿去拍她后背的时候,她吓得跳出好几步。
    幸好她只是刚到这儿,没有遇到什么事儿,只是见着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过路人,吓得不敢出来。
    她被接回家后只能认命,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好吧,去医院。”
    而对面几人默默低头,却没有行动。
    她的目光左看看又看看,忽然大惊着,捏住思卿的衣襟:“是不是我不听话,你们不管我了?”
    自己不愿意医治,与被家人放弃,结果虽然相同,但感触完全不同。
    她吓得出了哭腔,不停地道歉,光道歉仍觉不够,双腿一弯就要下跪,思卿连忙扶住了她,紧蹙双眉道:“你离家这几天,那专家已经走了。”
    “啊?”
    “他只是来仁心医院会诊几日,如今又到别处了,我们错过了,人家不肯再接收你,我们没有不管你,但只能再找别的办法。”思卿将这话如实相告,他们用了很多办法留人,也想随着人家的行程追过去,可是对方不再给他们机会了。
    姜雅容反应了一会儿,才将这些话消化,她转悲为喜,又拿出了那不讲道理的劲儿:“你们别找办法,我不治,不干不干,就是不治。”
    治不治再说,现在再想碰到这么个机遇,却是很难了。
    只能慢慢地找,又是漫长的过程,他们不能专程等着,月底过完,思卿去了杂志社工作,负责艺术专栏,写一些作品的艺术赏评,做绘画以及瓷艺简单的入门讲解,回答读者提出的问题,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她有闲时间,还能帮着其他专栏排个版,录个新闻函电,薪酬不算低,足够养活这一家子,包括姜雅容的日常用药也够了。
    何况向浮也在干活,他有经验,在一个车行找到了事情,做了仓库主管,不用风吹日晒,酬劳也还行。
    只是他一开始有些抵触,原本不想来,他的爹向之华,就是在仓库被砸死的,当然不是这个仓库,可他很长一段时间对这两个字望之生畏。
    不过他们这些人总要吃饭,能够找到稳定又还不错的事儿来做,挑剔什么呢?
    思卿还筹划着给承儿找个学校,他们在附近一家学校报了名,无奈这时候过了入学时间,得再等几个月才可以去报道。
    日子似乎就这样安定了下来,相较于大多数背井离乡的人们来说,他们其实已经过得不错。
    只是前事未了,思卿始终不能懈怠,她不是来安定余生的。
    她千方百计打听怀安的消息,听说的都是只言片语,听说伯查德对他还不错,听说他目前在教习他们如何选泥,听说他平日里走哪都有人跟着。
    一时回不来,但只要平安,这是她唯一乞求。
    她闲下来,总在想怀安曾经说过的话,有些话并不是随口而出,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只是她那时候没有当真。
    她记得他说,孟家这瓷绘技术,为什么不能传承万家?
    传承万家,究竟可不可行?
    如果将这些东西公之于众,那么孟家瓷绘不再是独一无二,这类型的瓷绘将不会再冠以孟家的名,换种说法,就是孟家瓷绘世家这个头衔将被摘掉,不复存在。
    且不说已故之人会不会同意,这样,就等于什么都没留给承儿了。
    那么,将这些东西只教给承儿一人呢,再由他世代相传下去可不可以呢?
    可是,谁知道承儿愿不愿意,他本该有自己的人生啊,难道要将这些重任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吗?
    她陷入两难之中,她想,是不是应该再等一等,等承儿稍微大一些,能够想清楚自己的喜好,有规划自己人生的能力。
    但是应该等多久呢,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出了意外呢,这不是要咒自己,只是人生哪有个保险?
    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她还是做不了决定。
    她心不在焉地在杂志社整理稿件,听旁边一人捧着报纸啧啧称叹,说的是东北新晋了一位将军,才调过去没多久就从小兵升到将军,瞥那相片,看着眉清目秀,但瞧其履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人。
    他直到看完还在道:“为了歼击敌方,把自己这边上百号人不要了,全当了靶子,这人够厉害,我应该去采访采访,给他搞个传记去。”
    思卿抬头瞟了一眼,目光略过相片,她就没接着看了,他继续忙手里的事情,淡淡地道:“是挺厉害的,不知道那些靶子里可有父母还在等待他们回家。”
    旁人回道:“对他们而言,踏上了征程,此身就不再属于父母了。”
    看思卿投来异样眼光,他举着报纸挪了过来:“这话不是我说的哦,是这位吴将军说的。”
    思卿不抬头看,只问:“他还是姓吴么?”
    “什么叫还是,难道姓能改吗?”
    姓不能改,性情也不会变。
    偌大的仓库里,中饭的时间,向浮也在看报,他看报纸的习惯是被弟弟养成的,家里有个在报社工作的人,他就想利用报纸能多少跟他靠近一些。
    他看不懂字,只能看看相片和插画,也不是全然没用,比如说上一回从相片上知晓了弟弟的死,这一回,又看到了他儿子。
    他请读过书的伙计帮他念一念内容,人家听说这是他儿子,念得认真仔细,一字不落,念完后见他发呆,以为他没听明白,还特地放慢速度又给他念了一遍。
    看他还是发呆,这伙计犯糊涂了:“你儿子都当将军了,这不是好事吗,你怎么一点儿也不开心啊?”
    “开心个毛。”向浮撕掉报纸,回身对着货物踹了一脚,忍不住骂了脏话,“他不要我,我由着他,这没关系,我不管,可他干的都是什么,有他这样不把其他人性命当回事的吗,你说,这我还能由着他吗,我还能不管吗?”
    伙计被吓了一跳,好半天后才慢吞吞回应:“人家打仗……肯定有作战方案啊,那战场上怎么可能不死人,你眼光放宽一些,别瞎管啊!”
    “我还就是眼界窄了,我还就要瞎管了。”向浮又朝货物踹了一脚,脱下工作的外罩,走了出去。
    刚走到门边,但听“砰”的一声,那被踹的一箱货从架子上摔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卷起厚厚的灰。
    伙计捂着嘴闭着眼在灰尘里咳嗽了好一会儿,待能睁眼时,门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向浮留书出走了,留的书是找人代写的,上面说他要去把阿阳给弄回来,很快就回。
    思卿没什么波动,她猜想弄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不过他们父子也应该再见见,总不能真的都当对方不存在,那阿阳既然已经做了将军,他亲爹的安全他应是能保障的……若是连他爹也拿去当靶子,这就无可救药了,但阿阳在他们眼中不是无可救药的。
    阁楼的二层暂时没了人。
    云儿每天牵着姜雅容和承儿出门散步,有时候散着散着,也到杂志社来坐一会儿,那儿一进门就是书香,很好闻,承儿和雅容都喜欢这里,她也就经常领着他们过来,等思卿闲了,再去跟她说说话。
    这社长邓幕是个大性子人,他请的员工都跟他差不多,不拘小节,有时候思卿忙,他们逗着孩子,也跟云儿聊上两句,时间长了,竟能聊得有说有笑,待更混熟了一些,他们甚至还张罗着帮她介绍个对象。
    这种事情云儿前半生没想过,后半生也不想去想,她哪有时间谈情说爱啊。
    可是缘分到了挡不住,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总起哄,杂志社有个很内向的排版小哥,姓李,扭扭捏捏地跟她示了好,这李小哥来杂志社没多久,外地人,端端正正,普通人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不愁温饱。
    条件云儿是没问题,感情上就不行了,云儿不打算结婚,她七岁成了孤儿,被卖到一个大户人家,说是给少爷做丫鬟,可那少爷是个混蛋,当时是姜雅容拼死把她救下来的,那时候姜雅容也才被卖过来,伺候老夫人,她生得乖巧,知书达理,又懂琴棋书画,老夫人很喜欢她,日子过得还不错,她被几度辗转倒卖,受尽欺凌,好不容易卖到这一家后,刚过了一点安稳日子,但因为救了她,两人不得已出逃,再之后,流亡也好,安定也好,他们俩就没分开过了。
    为着这些好,她如今病着,云儿得照顾她,她打算回绝李小哥。
    然而那李小哥说出了一句话,让她顿时就沦陷了。
    李小哥说:“带过来吧,往后我们家帮你一起照顾。”他说完,觉得不大合适,又改口:“我的意思是……我真心想娶你,不介意你带着一个人来。”
    云儿恋爱了,并且很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她特地等到承儿开学,不需要专人照顾,这才来和思卿讲她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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