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旧影:焚城雪

第二十四章


    春风好景,明媚清爽。到了护士和医生吃午饭的时间,门里有穿着白衣护士服和外套白大褂的医生陆陆续续走出来,结伴而行出去吃饭。
    应舒贺坐在医院花坛的长石板凳上。教会医院特有的干净、整洁和安静,花草绿的翠,红的明艳。他擦燃一根火柴,有些微风,他用手冒住点燃的火,熟练的点了一根香烟,把火柴随手扔到地上。口里喷云吐雾,四处张望,把烟灰弹在地上。
    因是中午休息时间,街上人多了起来,黄包车和汽车在马路上穿梭,对面的小饭馆里人也是乌泱泱的,有正装笔挺从贸易公司出来的职员,也有卷袖卷裤匆忙吃完饭的打工仔。
    他抽完一支香烟,打算去饭馆吃顿饭,才站起来走了两步,就看见从黑色汽车下来一个人,头发往后梳,西装革履,个子高挑,他一下就认出来是田兆年身边的关秘书。于是叫住他。
    关秘书听见有人叫自己,循声望去,他起先没认出来应舒贺,正在原地思忖着,应舒贺已经边向他的方向走来边说:“关秘书,好久不见。上次见还是你跟老田来军校的时候,都三年了吧?”
    关秘书豁然开朗,立即笑容满脸。他知道这世上没人敢这么称呼督军,惟有督军几十年来的兄弟,便是他应舒贺。立马上前打招呼。
    他们寒暄几句,应舒贺知道原来他来探望昨晚暗袭大使馆的时候受伤的高级职员。应舒贺跟他说他老家的一位表侄受了重病,所以送他来六江看医生。
    他们走进门内,关秘书停住脚步说:“上校,我还要去看望梅里先生,先失陪了。督军下午就过来,我会告诉他您也在这儿。”
    应舒贺表面无波澜,淡定说:“那你去吧,我去吃个饭。告诉他,我在这里等着他。”
    关秘书并没有在他的这句话里听出什么,纵然听出什么,也不是他一个秘书该留心的,随即上楼去了贵宾特护病房。
    中午休息时间刚过,应舒贺在一家面馆吃馄炖,一到中午他们这里的小饭馆生意都非常好,每次都把吃的卖光。应舒贺吃完这一碗馄炖,店里的人所剩无几,随后除了他以外唯一的客人也结账走了。他才想起医院里还有一个病人没吃饭,走到柜台上对在厨房后头忙活的老板娘说:“给我打包一碗馄炖。”
    老板娘系着围单,她在热气腾腾地小厨房里工作双颊通红。应舒贺把饭钱拍在柜台上,老板娘收了钱去厨房检点,半撂着门帘说:“正巧剩一碗芹菜猪肉馄炖。”锅子里的水沸腾,老板娘倒入馄炖。
    却说那位特派员住在特护病房,子弹取出来之后伤势稳定,因着没有打到要险部位,只要住一阵子医院就可以出院了。
    医院的院长知道他不是一般的病人,是大使馆的特派员,因此不敢怠慢,派了院里最好的医生和专门的护士看护,而这一层已经被便衣的士兵看护起来,除医生护士之外没有特许谁都不准进入。
    关秘书上楼来时被便衣士兵拦住,他从衣服内口袋取出身份证件,表明来意,士兵才放他进病房。
    梅里先生躺在病床上,护士刚给他量完体温,收拾了东西出门来。关秘书捧着一束鲜花,见窗边有一个空花瓶就插了上去。和梅里先生寒暄几句,听出来他刚做完手术气息微弱,小心着少说话,很快就切入正题。关秘书站在窗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诚恳的道:“听说大使馆昨晚遭到了不法分子的暗袭后田督军实为震惊,又听闻梅里先生受了伤感到非常难过以及愤怒。六江是北区的重要辖区,田督军今早已经派人去查明那些人的身份,一定给梅里先生一个交代。”关秘书说完后听到梅里先生的声音才抬起头。
    他走到床侧,弯腰对梅里说:“田督军上午为公事四处奔波,下午会亲自来慰问梅里先生。还有这个。”说完取出田兆年让他准备的慰问品,一个小小的盒子,却很是沉甸,说:“这是督军让我带来给您的,请梅里先生收下,万望您早日出院。”
    关秘书跟着田兆年游走在官场应付多了大人物,所以这一番慰问语场面又不失诚意,梅里先生用蹩脚的中文说:“替我和密斯田说声谢谢。”
    两扇窗户关闭,日头射进房间,病房里是干燥的,视线可见灰尘在空气中漂浮。应舒贺推门进来,他心里顿时舒展,陈晔平靠着枕头,不知在看什么,脸色虚弱苍白,颓废的眼神中闪出一道金光。
    应舒贺走到床头,把东西放下,见他手里捏着一块金怀表,那针在走动,而盖上是一张缩小了的相片。应舒贺靠近看了一眼,问他:“你女朋友?”
    陈晔平一直把这块怀表带在身上,躺在床上时听见怀表细微的声音,所以盯着那秒针转动,一时出神,根本没注意那张相片,他知道应舒贺说的是站在他旁边的唐琪,青涩的几张脸,却只过了几年光景,陈晔平慢吞吞地否认说:“这是我妹妹。”
    应舒贺想也没想说:“你居然有妹妹?”
    陈晔平随口道:“不允许啊?”
    应舒贺怀疑道:“据我所知,你不是只有一个哥哥吗?”
    陈晔平无心也无力搭理他,只道:“我把她当妹妹。”
    应舒贺理解的点头,对他说:“吃一点吧……芹菜馅的馄炖,就剩这么一碗了。不过医生说你目前只能吃流食,所以就吃馄炖皮吧。”
    盖子揭开,馄炖的香气顿时飘散开来。应舒贺好言劝了两句,他脾气本来就不好,极力忍耐,见陈晔平看着那块怀表无动于衷,自己也失去了耐心,忽然陈晔平道:“我想吃牛肉面。”
    应舒贺听他这么说顿时无语,见他心情郁结,只好说:“没有牛肉面,也没有面,只有馄炖,馅不是牛肉是猪肉。”
    陈晔平说:“我只吃我母亲给我包的馄炖。”
    应舒贺舀了几勺汤,不回答他,陈晔平继续旁若无人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说道:“以前我吃的面、馄炖或者是包子都是我娘亲自擀的,馅也是她拌的,年年如此。我吃的最后一碗母亲做的面条是我十六岁生日的长寿面。父亲和大哥追求新派,大哥那天回家早,给我在洋人开的蛋糕房里订了一个很大的蛋糕,那块蛋糕很好吃,娘做的面也很好吃。五妈送了我一块瑞士手表,大哥说我以后是大孩子了,再也不能要礼物了,不过他把他从小戴到大的金戒指给了我。父亲递给我一本翻译的外国书……那书我到现在都没翻过一页——”
    他还在说下去,应舒贺知道他是想家了,安静的坐在那里听他把话说完。最后,他看见少年沁红的眼中落下眼泪,也完全不顾,依旧盯着金怀表。
    还是陈晔平问他:“你知道这块怀表是谁的吗?”应舒贺摇摇头。
    陈晔平道:“就是照片里的女孩子,她叫唐琪。我还没跟她道过歉,不知道她在法国过得怎么样。”
    应舒贺忽然站了起来,用平时一贯的口吻道:“爱吃不吃。”随后大踏步开门又把门关上。
    过了好久,应舒贺听房间里有窸窣动静,才走开去。医院的走廊上白色的沙帘透进阳光,走廊里没有人,他正好可以大喘一口气。就在这当儿,关秘书不知道从哪里走来,从后头叫他。
    应舒贺转头,关秘书面带笑容,两手搭在前面,身子略微弯曲。应舒贺见他这副样子就明白了七八分,果然关秘书一只手展开,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上校,督军在五楼会议室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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