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之杜十娘

第二十四章


51
    而我脱离他的身体,穿好了衣,他看着我,也披上衣服,你后悔?
    呵,六百年前我是一个**,六百年后我是一只鬼,吸他阳气,获利的是我,买卖有赚,有什么后悔?
    他问不来答案,把我一下抱进怀里。宝儿,别后悔,我会好好待你。
    我却为套他话,指着那画,故做羞涩,都,都,让她看见了呀……
    他"哈哈"大笑,宝儿别羞,她不过是一幅画而已。
    说着把我放的坐好,自己起身去拾那画,心脸皆喜。
    男人就喜欢女人娇羞无力,弱智如白痴。
    他把画拾回,坐我身边,给我解释。说来奇怪,我有个天然能力,第六感吧,古董这东西,只要我一看,就能辩识真假。我对古代女性用过的一切东西,都十分感兴趣。就说杜十娘吧,她百宝箱里那么多物件,我猜想猜想都激动不已,你想想,那么多宝物,如果能够找到,一颗颗一粒粒,她的葱尖都粘过,该留下多少销魂荡魄的气息……
    说着笑看我,眼睛唱着一场情戏,咿咿呀呀,二胡声里,勾引牵念,一开一闭。
    说不住,几百年以前,我还和她有一段罗曼史呢!那样我就可以写一本《三生三世》,里面写杜十娘如何如何和我恩爱,够香艳的罢?说罢自己大笑起来。
    呸,一股脑名士风流,意淫成癖!
    这个急色鬼!
    杜十娘就在他眼前,怎不知他是谁,还什么六百年前有一段罗曼史,真亏他有这样的念头异军突起。
    可惜,现在没有人女人值得我这样利用,只有人家利用我,好几个女演员我只和说过几句话,就绯闻漫天飞,成了什么情人,和我一粘边就出了名。唉,被人利用,也要有本钱的吧,谁肯利用一个叫花子出名?
    高处不胜寒!
    话至最后,骄傲伤怀搀杂一起。眼里突然真情流溢,宝珠流彩,桃花含露,宝儿,你是唯一不会利用我的人吧?
    这样的男妖精也怕人利用?当真希奇!
    问我?问他自己?
    我娇笑一下,却不说出,谁说不会?
    我是一只鬼,若是一个人,为了坐收名利,难保不利用他。却把话题一转,天真相问,那百宝箱如果现在找到,也该值不少钱吧?
    试他深浅,探他对杜十娘心心念念,可是除了幽思艳想,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他笑,我正在找呢。我可不嫌钱多,钱多了会砸死人吗?几千年来没听过这样一起例案。宝儿,听我说,看不起钱的,都是得不到钱的人。
    天,果然所猜非虚。
    人,他是人而已。
    是人,都得贪财,贪色,贪欲。
    正说间,那女佣来了,身材玲珑有致,眉目清山秀水,也算个中等姿色。只见她把一杯黑乎乎的东西递过来,请喝。
    不得不接,为了为人的礼节,喝了一口,苦中有香,香中有甜。
    和遇春在一起,练的知了人世美味。这饮品,真真的叫了个对,卡住了苦甜香,卡住了事事非。一舌的人生百味。
    我在宝儿家也见过,遇春不喜欢喝的。
    呀,不得了,什么力量,令杜十娘突然跌进了那杯,旋涡滚滚,一吸到底,这只鬼急忙抗拒,可是鬼差不打招呼,就押杜十娘去那地府?力做抗争,但浑然无用,一阵昏天暗地--
    咦,我到了那里?
    却见四处水波浩荡,白纸钱,招魂幡,法号喧天,岸边聚了一大堆和尚,敲着木鱼,念着招魂咒,超度亡灵。
    哦,这不是瓜洲古渡,是谁又溺水而死,花大价钱在水边做这么大的法事?
    杜十娘渐渐走近,却看见六百年前的柳遇春,一身丧服,跪在和尚中把杜十娘超度。
    呀,当时杜十娘可是初死不久,灰到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竟然连这样的热闹也不浮出水面,看个分明?
    他不是没了银两,要进京城,怎么反而流连在此,超度亡魂?
    不知是谁,好似知我疑问,声音朗朗,传至我的耳中,他把身上的玉佩玉饰皆典当了,才请来这些和尚给你做一场法事。
    这只鬼急忙四顾相问,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却无人回。
    又是一阵天玄地转,混沌初蒙。却见四周烟袅柳斜,扬花四飞,一团团,一球球,落了又起,起了又落,一如烟花女子,跟了这个,着了那个,终被弃。烟花无着,四处漂泊。
    那是扬花的命运。
    也是烟花的命运。
    一片春色蒙蒙。
    一座寺院就隐在那烟花里,也自带了三分轻薄。粉墙黑瓦,小小柴门,犹如一梦,端的凝冻。
    呀,这不是扬州的法海寺么?是谁,把我从遥遥北京送至此地?
    这只鬼随了一个青衣薄衫的行人,轻轻一推柴门,"吱呀"一声,推不得,梦推开了,门哭着醒。
    里面有个和尚,正全神贯注的烤着个物件,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走近一看,那物件原来是个夜壶,挂在木架子上,被那和尚手里擎着一截小小蜡烛炙拷着,顺天受命。而那和尚亦天地浑忘,专心致志,一心一意的,浑然烤这壶,是此时此刻天地间一等一的大事。
    请问师傅,贵寺……
    话未问完,那和尚已吓的碰翻了架子,夜壶也滚落在地,塞住的口子开了,掉出了几块香辣辣的块子肉,活色生香的罪证,忙的滚出,肉红汁肥,香味扑鼻。
    而蜡烛烧了那和尚的僧衣一个洞,和尚也不晓得,只顾用脚把肉一阵乱踩,急着毁尸灭证,且灭边说,香客要走前门,你,你怎么从后门里跑进?
    一惯的懦弱怕事!
    那行人长衫一鞠,道,晚生冯梦龙,路过此地,打听这寺里可有个出家前叫李甲的僧人?打扰师傅,请见谅了。
    你,你找他做甚?那和尚语音抖动,一如丝线风中颤过,话定音不停。
    晚生有一事打听。那行人毕恭毕敬。
    什么事情?
    据说杜十娘跳江之后,那李甲一直未回家门。有人说他出了家,为了僧人,就在这扬州城的法海寺,师傅可知真有其事?
    你,找他做什么?那和尚语意更颤,再次相问。
    师傅可就是--李甲李子先?那行人见他犹疑,猜测道。
    那和尚把手乱摇,不是,不是,我不是……不敢承认,边说边忙着要逃。
    一惯的遇事就躲。
    那行人忙拉住他的衣衫,师傅不要走,晚生不会把你说出去,晚生正在写一部书,听众人言传杜十娘的故事,不知是真是假,想问问师傅,师傅可否告知一二,晚生这边谢了。那书生打躬做揖。
    写书?那和尚站定。写书立传,如此香艳故事,怎可没了李甲的踪迹?
    是的。
    那和尚听行人如此说,便态度大变,亲热起来,给他找了个蒲团,扔在院中,让他坐了。
    而他自己则边拿蜡烛烤肉,边回忆旧事,滔滔不绝的诉说。
    显是很久没人问杜十娘的故事了,他急着想诉说。一说起来他喜色盈盈,不顾佛门圣地,情难自禁,诉的天花乱坠。
    十娘国色天香,十娘八面玲珑,十娘颠倒众生,十娘神光离合,千好万好,说不完,诉不尽……
    呀,他如此粉白黛绿,枝枝叶叶的把杜十娘夸赞,可是真的起了悔心,才出了家归了佛门?
    难道他还爱着十娘么?这般把十娘夸赞个不停?
    但--
    接着下来,他讲到情动,头顶的戒斑也个个发红,一如六个得意的小人,着了红袍,戴了官帽。十娘如何千万人中独独对他李甲动了真情,十娘谁的良也不从,偏偏要和他李甲做俗世夫妇……
    呀,他这是爱么?
    不,--他这是自爱。
    这是他做为男人一生最得意的事情,把杜十娘抬的越高,他也就越高,谁叫她千般伶俐,万般玲珑,爱却只爱上了他一个人?!
    嫖与嫖自是不同。
    嫖普通**也是嫖,嫖名妓也是嫖,嫖名女人嫖来了人嫖不来心也是嫖,连人带心都嫖来了,那才是高人一等的嫖。
    --他嫖的有脸有面,一觅众山小。
    那行人还要打听,柴门"吱呀"一声,又一个僧人进来,那和尚一见,手脚无措,忙忙站起,要藏了壶,却太烫,一时无了办法,只好哀求,师兄--
    吉凶未定。
    52
    那新进来的和尚却气势汹汹,他一脚那向架子踢去,壶滚架翻,肉块隐瞒不住,急急逃出那方寸的牢狱,铺呈一地,酱紫深红,一如滚了一地切成块状永不复苏的心。
    他的心,亦或他的心?
    李甲……他可还有心?
    而他看着那一地的肉,竟然要哭,痛彻肺腑,师兄,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一块猪头肉……
    那和尚面色苍白,手指颤抖。
    李甲,算我柳遇春白认识你一场,你究竟是个什么人?爱心不决,害了十娘,六根不净,还想着偷的吃肉。你既断不了尘念就不要出家,可还怕世人嚼你舌头,偏偏要躲入这寺院中,随我一起剃度。唉,可惜十娘怎么就上了你那好皮囊的当,看错了人……
    ……
    错!
    错!
    错!
    错的千刀万剐,万劫不复!
    呀,这个不堪的男人!
    杜十娘,你怎么把一份真心真爱全数给了这个懦弱,自私,虚荣,自夸,对着一块肉也要拿眼泪做诗做赋的男人了?
    谁敢说他没有爱过?
    他爱过,可他的爱就如他的为人一样,挤出来的牙膏,抹出来的果酱,无形无状,无款无式!
    白骨爆长,十爪直击而出,杀了他!挖了他的心!看看他的腔子里可是真的惟有一团糨糊,而不是一颗红的,热的,烫的,在腔子里热腾腾的跳的那个心?
    可又是一阵大混沌,旋了又旋,转了又转,把白骨拧成了麻花辫子。
    有人在耳边说,杜十娘,悟了吧,不值得!
    是不值得,为这样不堪的男人,恨了六百年,简直是浪费时间。
    不过是--一,个,不,堪,男,人,罢,了!
    不值得浪费那么多时间的。
    看错了,掂量错了,阅人无数,可最终爱错了,那么愿赌服输,再开一局,重整山河,谁让那是你自己的选择?
    怨,更显得自己当初多么心智不足。
    做鬼,也应该做一只聪明鬼的。
    我睁眼一看,呀,我还端着咖啡在喝,直待醒了那女佣还在我身边说了句什么。
    呀,刚刚明明是那臭道士的声音,他,附在了女佣的身上,又来点化我了。
    可他为什么取了这么个时间地点呢?
    齐天乐笑看着我,宝儿,没见过你这样的喝咖啡的女子,色咪咪的看了半天,咖啡里有美男么?
    我娇笑道,当然有,天乐,这咖啡的颜色你不觉得像一个男人晒多了太阳的皮肤么?说着故意轻轻一呷,好香,我吻上一吻。
    此刻,骨头却无故一震,没有预报,没有前奏,这只鬼的骨头在疼,生生的针扎过--原来,这液体,这颜色,真的真的太像一个人的皮肤--遇春。
    苦香苦香的吻了。
    齐天乐大笑,眼里赞美不尽,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把我拦腰搂住,俯耳过来,宝儿,宝儿,你是我见过最有趣的女子。
    最有趣的?
    他也是杜十娘见过最有趣的男人,若佛捻花微笑,他,必是悟的最早的那一个。
    在齐天乐家倦了几日,《画皮》开拍,剧组熙熙攘攘的开进太原。导演,剧务,化妆师,制片,摄影师,主角配角,一干人等各司其职。大家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一锅粥似的为这电光声色的东西出着力。
    他们给孙宝儿这皮囊,梳了发髻,着了古装,呀,杜十娘又回到了六百年前了。只是变了身份,是大家闺秀,又一生了。
    杜十娘小时候记忆不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何等样人。这戏来里父母双全,承欢漆下。
    叫了爹爹,又唤了娘亲,一下子无有的全都有了,突然感到了做戏的好--不过是欺瞒,但在欺瞒的刹那,装做不知,也便是真了。
    剧本十娘只看一眼,就记了个分明。片子拍的空前的顺利,白导都啧啧个不停,本想宝儿第一次演戏,该指点眼神若何,姿态若何,我却不用指点早做了十分。杜十娘是谁,天生的演员,眼神,姿态,举手抬足,早练的山河壮丽,天然风韵。再加上齐天乐这男主角,不但是个眉眼口鼻会说话的主儿,就连脸上的汗毛都比别人聪明三分,我们两个,真真是棋逢对手,将遇梁才,把邂逅,被刺,寻心,相爱演绎了个风调雨顺,一片彩声。
    戏里戏外的娘子,相公,可最终娘子要取了相公的心,永劫不复!
    爱到了极处,不过是恨,生生世世的恨,恨不得同归于尽。
    剧组在偏僻地,很少接到遇春的电话,杜十娘这只鬼,偶尔想到他,骨头会疼,"咯噔"一下,
    千万支针突然袭击,针针刺字,告诉我了,遇春他是人,而我,杜十娘,是六百年老鬼一名。
    人鬼殊途,爱又如何?
    难道逼这一生老去?杀尽他的未来么?
    那,那太无耻了,他有他的人生。
    和齐天乐翻云覆雨,浑浑噩噩。两只鬼在一起,鬼天鬼地,鬼闹鬼混,鬼迷色相,鬼鬼相遇了。
    --呀,这张皮,更是水淋淋,香艳艳,所过之处艳泽四射。我迷于他男性的身体,他迷于我鬼般的技巧,两两泥足深陷,自拔不得,一有空他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他的手,皆是舍不得放了。
    宝儿,宝儿,你的一只葱手,都抵一个玛丽莲。梦露。
    哦,真是如此性感十足?还是他一惯巧言巧语的轻薄?
    不过,也真真是最大的赞美了,好话总是易讨欢心,鬼,也是一样的。那个丰臀肥乳,红颜薄命的女子,杜十娘早就耳儒目然的听他们说过。
    是么?天乐?
    我不由放软了声,反问着,笑依他怀,手已然不安分,随风潜入夜,撩拨过他的发丝,眼睛,眉毛,口鼻,喉结……
    手指蝶般翻落,为妓时的十八般武艺样样使足。弹琵琶,抚瑶琴,锦瑟年华,水火相溶,而他,意乱情迷,唤着宝儿,宝儿……
    当春乃发生。
    不知为何,杜十娘喜欢看他情急的样子,自己也潮涨潮落。他不知这只鬼越来越艳,尽是他的功劳,他,难道是只是这只鬼的阳气赞助商么?
    亦或,我,我也贪他的青春美貌,舍不得?
    玩至色急,指却停了,俨然是一种魅力测试,得了满分,心满意足,软声道,天乐,去吧,开拍了。
    他开始处于下风。
    --真的开拍了。
    他气败坏急。
    我面有得色。
    --终于,我赢了!
    原来男人与女人,那个在爱里挂着个爱情小算盘,懂得精打细算,缁珠必计,那个就赢了个定。输了的,不外是输给了自己的心,输给自己不够精明。
    最后一场戏了。
    却是挖心。无我的戏份,剧务不知何处借了个骷髅架子,放了蓝背景,齐天乐饰的王生坐着,那骷髅被人操纵,白导喊一声开始,戏就开拍,那骷髅架子搭了钢丝,冉冉而来,笨手笨脚,动作迟缓,拍了好几次都不成功,气的白导大骂,这只鬼却看的好玩十足。
    齐天乐烦了,不拍了,不拍了,明天再说。
    那白原也叹了口气,大家都闲闲,这段日子也够辛苦的,都没看看山西的风土人情。也好,今天下午大家都一会都出去放松放松,明天可要好好工作。
    齐天乐忙忙过来揽了我的腰,宝儿,我带你去。
    他现在正对这只鬼颠魂倒魄。
    于是一干人开车,欢笑,打打闹闹,不久就到了一个好去处,只见山环水绕,古木参天,清澈见底的泉水蜿蜓穿流于祠庙殿宇之间。
    呀,宝刹*。是晋祠。
    这只鬼闻到了青青淡淡的美味,真香,是家,是这只鬼曾经静静的沉溺在其中的六百年液体--水!
    多久了,人群聚集,齐天乐一直粘着孙宝儿,这只鬼没有好好洗这人皮了,直怕令人晓得,我,只是一只鬼罢了。
    渴,滋滋的,白骨和这人皮皆冒了火。需要浇熄。
    我是一只六百年的水鬼,渴望喝水的。
    可四周是人,只好袅袅的随了他们,齐天乐一路紧纂我的着手,不舍放脱,过了水镜台、会仙桥、金人台、对越坊、钟鼓二楼、献殿、鱼沼飞梁和圣母殿,最后才站在难老泉边,他指着那碧水里枝枝叶叶的长生萍说,宝儿,看,长生萍。
    呵,难老泉,长生萍,几千年来人类期望的一个梦。问谁不老,问谁长生?
    除非做鬼,可鬼也想变成人!
    为自己爱的人,变成个人。
    宝儿,但愿我们不老,永远这样美貌。他望着水中倩影说道。
    我们?不老?
    若说天长地久?得和什么样的人才能如此?
    这只鬼恍然在水里看见了并肩的遇春,他剑眉、星目、红唇、肤微黑的看着我,轻轻的叫了声,媺,杜媺,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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