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枝说话间,垂下右臂,手腕稍微一扭,那袖子里头就滑出一把匕首来,她继而另一只手握住鞘,将匕首拔出,顾陆氏看后已吓得魂不附体,赶忙就侧首望着李氏,李氏随即将顾陆氏护着。
“怎么?怕了?方才还是母子情深的戏码呢,这下就不管你儿子的死活了?”玉枝握着匕首,也并非真要对顾陆氏动手,只不过就是想将她吓走。
如今见顾陆氏怔怔的不敢言语,她便又说道:“既然怕了,那就赶紧走吧,我这把匕首,可不长眼睛的!”
话音落下,她陡然将匕首朝顾陆氏甩去,不偏不倚的割破了顾陆氏的衣领,而后甩在地上,只是适才一切动作都太过干脆利落又太过迅速,顾陆氏直至听到匕首在她身后落地那一声闷响,方才反应过来。
摸摸衣领已被划出口子,顾陆氏可吓得不轻,这时谢徵也道:“顾夫人,您还是请回吧,令郎的事,相信三司会审,必定会给出一个交代的。”
顾陆氏一听谢徵要撵她走,跪在地上,吓得忙不迭爬向谢徵,跪到谢徵跟前来,又拉扯着她的裙角,哀求道:“郡主!郡主,之前的事,是我们顾家不对,是我们顾家对不起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好了,我只求你能救救我家子庚,只要你肯救他,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可我如今只求郡主你大人有大量,能够对他网开一面……”
“我为何要对他网开一面?他可是要杀我的!如若我今日将他救了,岂不是再让他有第三次第四次机会行刺于我?”
顾陆氏听到最后,已然怔住了,谢徵冲她笑笑,笑容颇是不善,只道一句:“顾夫人,此前我曾在玄武街东门桥下遇刺,倘若我没有猜错,那个人,应该就是你家四郎顾选吧。”
李氏听得稀里糊涂,可一见顾陆氏怔怔不语,显然是被谢徵说中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陆氏,低语道:“母亲,你们……”
她终究还是无言以对了。
“我……我……”顾陆氏哑口无言,谢徵继而又说道:“我兄长失手杀了你家九郎,我承认,是我们兄妹对不住他,可我兄长既已为此付出代价,此事本该就此了结,没想到你们顾家咄咄逼人,执意诿罪于我,我也知家仇不可忘,你们可以恨我,可以与我为敌,但你们偏还要我偿命,这对我来说是不是太过不公了?难道真的是我指使他杀害你家九郎吗?”
顾陆氏垂首不语,只在暗自落泪,谢徵看她那副委曲求全的可怜相,仿佛一个丧家之犬,可对比之下,她这个受害者反倒像是个不近人情的恶人了。
谢徵忽又哂笑,“你们几次三番行刺我,我躲得过一次,躲得过两次,那第三次第四次呢?我还能躲得过吗?今日令郎三司会审,如若定了罪,必是三日后问斩于市,到时新仇旧怨加在一起,想必你们顾家下一次杀我,就该是为两个儿子报仇了吧?我好怕,我真的很怕死!不如这样吧,顾夫人你可否告诉我,下一次你们行刺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也好叫我有个防备啊。”
顾陆氏仰起头,泪眼婆娑的望着谢徵,哽咽道:“没有下一次了!再不会有下一次了!郡主,之前的事,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是我一心想杀你报仇,可我如今已经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与郡主结仇了!我承认我之前也曾指使子丁去刺杀你,可子庚……子庚他是无辜的呀,他从未记恨过你,是我……这一切都错在我!你要杀就杀我,我求求你放过子庚吧……”
她两次开口欲言又止,始终不敢同谢徵道出真相。
话音落下,巧有一阵凉风吹来,在这六月天里,倒是叫人好生凉快,可谢徵却忍不住咳嗽了两声,玉枝一惊,赶忙轻轻拍了拍谢徵的脊背,唤道:“娘子!”
她而后又冲顾陆氏说道:“我家娘子重伤未愈,不便见客,要不看在外家娘子的面子上,我家娘子是断不会出来的,如今该说的都说了,顾夫人你也该走了吧。”
谢徵不曾言语,只伸出手来交给玉枝,搭在她手中,示意她扶她站起来,主仆二人随后就要往客堂外头走,却也正好望见桓陵从外头回来,曾琼林跟在他身后,他回过头似乎同曾琼林嘱咐了什么,只见曾琼林点了点头,随后就往一侧的回廊走去。
而桓陵这时也快步向客堂跑来,一脸担心的说道:“德音!你怎么出来了?”
话说完的时候,他已跑到谢徵跟前,一只手搭在她左肩上,将她护在怀中,谢徵却冷着脸不说话,他转脸一看顾陆氏和李氏在此,脸色顿时就变了,打量着还跪在地上的顾陆氏,怪声怪气的说:“本侯还道德音怎么出来了,原来是有人在此纠缠。”
“表哥……”李氏适才在谢徵跟前,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可听闻谢徵不愿救顾逊,而顾陆氏又迟迟不愿道出真相,心中又急又委屈,却都隐忍不发,如今一见着对她最是疼爱的表哥,便再也忍不住了,顿时泪落如珠。
“元娘!”桓陵又气恼又无奈的唤她一声,只道:“你不知道你如今已不是顾家人了么?怎么还操心别人家的事!”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李氏本就不知她已被贬妻为妾,如今此言,自然愣住了。
桓陵直言:“顾家已将你贬妻为妾,你如今只不过是他们家的奴婢,顾逊的生死,顾家的兴亡,同你已无瓜葛!”
李氏满脸的不可置信,侧首望着顾陆氏,目中尽是质疑,她此时已哭得梨花带雨,只问一句:“母亲,他说的是真的么?”
顾陆氏不答,也不敢回首与她相视,只是低头掩面而泣。
桓陵又道:“元娘,如今顾家既已不要你了,你还不快回舅舅家去?难道还想留在那儿,等着顾家被抄家灭门的时候,让官府将你发卖吗?”
“不!我不走!子庚是我的夫君,是我的良人!他是我的天,如今天要塌了,我自然要顶着!”李氏说至此,倏然走到谢徵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下来,言道:“郡主!子庚真的是无辜的,他没有派人杀你,我求求救救他,救救他啊!”
她说着,又连连向谢徵磕头,力道之重,声音之响,直戳人心窝子,桓陵见地上的血印子,一时间愤恨不已,伸手指了指李氏,斥道:“元娘!你……”
他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长叹一声,便收回手去,侧过身望向客堂外,而谢徵也已转身背过李氏,淡淡说道:“李娘子还是回去吧,天下良人比比皆是,何愁寻不到品行端正又真心待你好的。”
李氏不语,依然不停的给谢徵磕头。
而顾陆氏直至此时也终于幡然悔悟,也转身爬到谢徵身后,泣不成声的说道:“郡主,元娘说的没错,子庚是无辜的,因为……因为派人刺杀你的人……是我……”
话音落下,李氏已停下来,两手撑在地上,不再磕头了,只是鼻子一酸,更加泪流不止。
谢徵闻听此言显然也愣了一下,旁边的桓陵和玉枝亦是愣住了,而后又听顾陆氏继续说道:“是我雇来杀手去鸡鸣寺杀你,此事与子庚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顾夫人,”谢徵回过身来,垂眸看着顾陆氏,冷漠的说:“令郎可是当着圣驾跟前亲口认了罪的,如今你却说你才是主谋,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谢徵表面冷静,可心里头却混乱得很,她记得那杀手同她说过,是受一位顾夫人指使,她起初也一直以为是顾陆氏,可自桓陵告诉她,她也慢慢的就认定了是顾逊,何况顾逊自己也认了罪,她自然更是确信了。
“子庚这是在替我顶罪啊!那晚申时,子庚散职回来,曾看到过那个杀手,身高要有八尺,手里头拿着一把弯刀,长得还凶神恶煞的,第二天他听说你遇刺,便知是我派了人去,所以他替我顶了罪,揽下所有罪责,因为他对你心怀愧疚,何况他还……”顾陆氏原想说顾逊对谢徵有意,可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她又如何敢多话,只怕冒犯了谢徵,于是又闭上嘴,伏在地上哭得涕泗滂沱。
顾陆氏不敢说的话,李氏却替她接着往下说了:“何况他还对郡主你一往情深!郡主,夫君对我不冷不热,皆因他心中只有你一人,甚至洞房花烛夜,他喊的都是‘谢娘子’!夫君对郡主已是情根深种,试问他又怎会对自己的心上人起杀心?”她说话间,虽泪流满面,却又不时伴随着声声冷笑,像是自嘲一般。
桓陵为谢徵的事,痛恨顾逊,也痛恨整个顾家,如今纵然知道是顾陆氏派人刺杀谢徵,却还是痛恨顾逊,皆因顾逊亦是顾家的人,桓陵爱屋及乌,恨屋也及屋,他只怕李氏再这样说下去,便要叫谢徵动恻隐之心了,于是略带怒意的唤了一声:“李元娘!”
岂知李氏这时已将她想说的话都已说完了。
而谢徵这边,闻知并非顾逊派人杀她,而幕后主使乃是顾陆氏,果然有些动容了,倒不是因李氏所言,也并非她对顾逊还有什么余情未了,因为她对顾逊,从一开始便只有感激和欣赏,而今动容,皆因顾逊的确无辜,想她谢徵,一向都是爱憎分明之人,倘若枉杀无辜,那她和当年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派人血洗大司马府的萧道成有何区别?
可……可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局面,她也……
谢徵转身背过顾陆氏与李氏,只道:“此案今日将由三司会审,陛下到时也会移驾廷尉署听审,说明这个案子,已是陛下亲自过问,现如今我也爱莫能助了,顾夫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话音刚落,未等顾陆氏反应过来,桓陵就急忙说道:“来人!送客!”
“郡主!”李氏跪在谢徵身后,反复拉扯她的裙角,哭喊道:“郡主!我求你救救我夫君……我求求你一定要救他啊!”
李氏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谢徵身上,而今谢徵不出手,桓陵又要送客,她自然急疯了,相比之下,顾陆氏倒显得很冷静,此时已有两个小厮跑进客堂来,站在婆媳二人身后,顾陆氏抹了抹眼泪,异常平静的说:“元娘,算了吧,既是郡主也无能为力,咱们也不好再叨扰了……”
她说完便费力的从地上爬起来,李氏还跪在一旁,哭得已是泪如雨下,顾陆氏低头看着她,又劝道:“元娘啊,咱们还是走吧!”
李氏缄默不语,顾陆氏将她拉起来,二人这便往客堂外走,待走出客堂时,桓陵忽然道:“顾夫人,你可以走,但本侯的表妹,你怕是不能带走的,她如今已不是你顾家的人了。”
二人驻足,顾陆氏沉默,李氏却是慌张,即刻回过头看着桓陵,道:“表哥这是何意?”
桓陵并不答她,只喝道一声:“来人!把李元娘给我绑起来!”
话音未落,两侧偏厅就各冲出一人,手里头皆拿着麻绳,而其中一个,正是曾琼林。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李氏大惊失色,见二人冲来,忙往后躲闪,却是一个踉跄,此时二人也已走到跟前来,三下五除二就将她捆了,李氏挣脱不开,斥道:“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顾陆氏背对着她,始终不曾回首,李氏又唤:“母亲!母亲救我!”
可顾陆氏却只说道:“元娘,你表哥也是为你好,此番顾家已是在劫难逃,你回娘家去避避难吧,你是个好孩子,我只盼你日后能嫁一个真心待你好的男人。”t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母亲!母亲!”李氏眼看着她走远,一时间束手无策,只得转过身来泪眼婆娑的望着桓陵,乞求似的唤:“表哥……”
桓陵却微微侧首不愿看她,他适才进府时便想趁此机会将李氏带回李家,可也知道李氏必然不肯跟他回去,所以才出此下策。
李氏见他不应,甚是焦急,索性又哭喊起来:“表哥!我求求你放开我……你让我走吧……表哥!”
“你真是痴心不改,执迷不悟!”桓陵气得不轻,冲出去一把抓起绑在李氏身上的麻绳,这就拽着她往府外走,忿忿道:“好!我这就带你走,我带你回李家,叫你看看你父亲这些日子为你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牛车停在府外,桓陵将李氏拖上车,亲自驱车往李家赶去。
谢徵还站在客堂里,站在风头,眼望着顾陆氏走了,桓陵也带着李氏出去了,她既不开口说话,也不动身回雅竹苑去,只是眉心微蹙,似有愁绪难鸣,美目黯然,若有忧思难诉。
玉枝唤:“娘子,咱们也回去吧。”
谢徵不应,只问:“玉枝,几时了?”
玉枝看了看天,道:“快午时了吧……”
谢徵不语,良久忽道:“替我准备一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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