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新星陨落-国殇

第9章


   
  “四人帮”肆虐十年,一朝覆灭,中国又有希望了,话剧艺术又有希望了。此时的青艺,老一辈的艺术家或已被迫害致死,或年事已高,王振泰这一批刚刚步入中年的演员挑起了大梁。中国的文化人、中国的艺术家把国家的兴衰、事业的成败看得高于一切。尽管王振泰家有瘫痪在床的老岳母需要他伺候,不避风雨的陋室需要他蹬着三轮车拉砖运土亲自修理,他自己还有多种疾病,但是艺术的青春在召唤他,梦寐以求的舞台在召唤他,他不顾一切地投入了事业,《山泉》、《伽俐略传》、《街上流行红裙子》、电影《翔》……都留下了他的形象,融入了他的心血。   
  人在逆境中觉得度日如年,顺境中又感叹日月如梭,不知不觉,王振泰已经年过四十,他的舞台生涯还能有多久呢?眼看一批青年演员成长起来了,他们青出于蓝,雏凤声清,大有取代中年人的位置之势!十年前的苦恼又降临到王振泰的头上:一米八二的个子,过去和老演员不好配戏,现在和年轻演员也不好配戏,他必须再次退让当陪衬了!   
  王振泰没有沮丧,他为这些年轻人的幸运而高兴——没有像他那样贻误青春,他热情地为他们捧场,哪怕一个边边角角的小角色也演得熠熠生辉。王振泰没有哀叹,他在排练之余、舞台之外,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为剧院翻译剧本,青艺上演的布莱希特名剧《高加索灰阑记》,剧本就是他翻译、整理的,演出时,他还一个人穿插扮演了好几个角色。他把余力投向广播、电视,用他那优美的声音为听众、观众服务,并且翻译了近五十部(集)的广播、电视剧本,他导演的广播剧《蓝色的彩桥》获首届乌金奖一等奖。广博的才华、创造性的劳动,使他的生命之花开得更加灿烂,他的“舞台”大大扩展了。   
  他开始了自学外语,他说,话剧艺术是外来艺术,必须学习、借鉴国外的戏剧表演理论,我们过去接触得太少了,现在要开放,要振兴中国的话剧艺术,就要把人家的理论翻译、介绍进来!他的胃口真不小,刚学ABC就想当翻译!“我必须得学成!”他说到了,也果然做到了,几年过后,他以惊人的毅力攻下了英语,具备了笔译、口译的能力。   
  难怪美国聋人剧团的朋友们那么赞赏他,这样的人才的确不可多得。不过,他的哑语却是现学的,学得那么快、那么好,这个人!   
  人选确定之后,海斯团长邀请王振泰赴美国参加半个月的排练,以保证演出质量。但由于说不清楚的原因,此行未获批准,王振泰只好根据美国寄来的剧本和演出录像带进行准备。他把剧本译成中文,并且根据录像带对口型,练配音。他家里没有录像机,骑着摩托车到处借。没有。四分之三的录像带只有电视台的机器才能放。幸亏他的妻子在电视台工作,帮了他的大忙,陪着他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外国哑巴的表演。可以想象,对于一个不懂哑语的人,要弄懂那些奇奇怪怪的手势,译配成准确、生动的台词,该有多难!王振泰是个只知前进不肯后退的人,他为此竟然从头学起了哑语,拜聋哑学校的老师为师,像小学生一样,比比划划,“爸爸”怎么“说”,“妈妈”怎么“说”……   
  美国聋人剧团来了。团长认为还需要拿出半个月的时间排练,以便中国配音演员适应,哪想到,王振泰只用了一天就完全适应了,使演出获得了出人意料的圆满成功,这里边,有王振泰事先在台下付出的多少汗水!在北京,在外地,聋人剧团的演出连续博得一片喝彩声。美国朋友心里明白,如果没有王振泰,这将是不可思议的!   
  演出结束后,美国朋友要回国了。海斯团长含着感激和景仰之情,郑重邀请王振泰去美国工作,他的聋人剧团非常需要这样的人才。王振泰却礼貌地婉言谢绝:“不,我的事业在中国,正像您在事业在美国一样!”在外国人面前,王振泰不卑不亢,热情而不流俗,自爱而不傲慢,展示了轩辕子孙落落大方的风度,赢得了国际友人的格外尊重,这与某些见了洋人就骨头发软的“明星”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照!   
  由于聋人剧团在中国的演出成功,海斯很受鼓舞,进一步表示,他有意帮助中国聋人组成一个剧团。这个想法和中国戏剧家协会不谋而合。经过磋商,海斯三次来华,在北京和上海遴选了四个聋哑青年,这就是未来的中国聋人剧团的最初的“班底”了。海斯邀请他们于一九八七年六、七月间前往美国聋人剧团学习一个半月。对于这四名聋哑青年来说,简直是意想不到的“走运”,他们激动不已,用哑语交流着狂喜的心情。但是,他们毕竟是聋哑人哪,连汉语都不会说,更不要说英语了,出国学习必定要碰到远远超过常人的困难。需要有一个人带队,这个人应该是戏剧行家,又精通汉语和英语。不用说,这个人选非王振泰莫属了,中美双方的想法再一次不谋而合。当然,也有人提出另外的人选,出国是“美差”,这个“团长”别人也想当。海斯坚持说:“如果你们要派一个外行来,那我宁愿取消一个名额!”他执意请王振泰带队,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只好如此了。王振泰本不想争这个“美差”,但是,美国朋友的信任和尊重使他盛情难却,他帮助海斯挑选的那四名聋哑青年也使他放心不下,考虑再三,他答应了。“君子一诺重千钧”,他知道,这在他的肩膀上落下了怎样的重量。但他却不知道,为这次美国之行他将要付出怎样高昂的代价。   
  一九八七年四月决定了此事,六月五日就要启程。说不清由于什么原因,这百分之百的公事却好像成了王振泰个人的“私事”,在所余一个来月的时间里,王振泰这位“团长”要做好一切准备工作。五个人的护照、签证要他亲自跑,从上海来京的两名聋哑青年的食、宿要他想办法。他只好把上海聋哑青年安排住在私人家里,吃饭也是东家一顿、西家一顿,包括他王振泰自己的家。又说不清什么原因,四名聋哑人的制装费受到习难,出国零用钱也没地方给,王振泰四处求情,才获准由他们自己掏人民币,每人换了三十美元。签证也难,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直到六月四日,王振泰饿着肚子、骑着摩托跑了整整一天,才拿到了签证,他已经精疲力尽。可是,第二天一早,他就必须率领着四名聋哑青年起飞了。   
  飞机横跨太平洋,向东飞去。王振泰昏昏欲睡,他太累了。   
  途经日本,在机场停留的时候,四名聋哑青年口干舌燥,可是谁也不舍得拿出那点儿看家的美元买碗水喝。王振泰看在眼里,默默地拿出十个美元,买了五杯桔子水。“喝吧,我请客!”他用哑语亲切地对他们“说”。四个人拿起了杯子,眼中涌出了泪水,那泪水,胜过万语千言。   
  我国第一支聋哑人剧组,飞越重洋,飞渡蓝天,来到了美国的康涅狄格州,开始了为期五周的紧张学习。这个学习班的学员来自好几个国家,可以说,中国的学员基础最差,他们没有正式学过表演,又不懂英语,还要适应异国他乡的陌生环境。他们甚至连“听”课都十分困难,因为美国的哑语和中国哑语也有所不同,也需要“翻译”。千难、万难,都要王振泰带头去攻破它。他和他们一起“听”课,然后把所学的内容译成汉语作为他们的讲义,并且用中国哑语对他们进行辅导,帮他们学会美国哑语,然后才能谈到学习表演。他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他昏厥过,心绞痛发作过,并且犯了痔病。学员们心疼他,把讲义藏起来,他“说”服他们:我不要紧,这是老毛病了。你们要好好学,出来这一次不容易,不能空着手回去!一个学员病了,他彻夜守护着;另一个学员病了,又是他通宵服侍,用哑语抚慰着这些远离祖国和亲人的青年,他深知难以表达自己心境的残疾人的特殊痛苦。他们都没有把自己的病情告诉海斯先生,他们忍着,靠自己的体力和毅力和病魔抗争。美国朋友并不知道他们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山重水复疑无路”,王振泰硬是带领着四个聋哑青年闯出了一条艰难的路,尽管他们的起点低,但在学习结束时的汇报演出中,中国聋哑青年得到了很高评价和普遍赞扬。海斯先生给中国戏剧家协会拍来电报:一切顺利!这使远在祖国的亲人,使天涯未归的游子,都感到莫大安慰,中国的残疾人没有给祖国丢脸!   
  该回国了。这五个星期,王振泰既是团长、领队,又是翻译、教师,甚至还是会计、服务员、护士,他把自己的一切力量全部奉献了出来。这五个星期,他们把一切可利用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没有来得及看一看风光旖旎的康涅狄格河和长岛海峡,没有来得及去逛一逛近在咫尺的纽约,直到回国前才到这个举世闻名的大都市匆匆一览。他们也没有买任何“大件”。他们只想赶快回去,向祖国汇报,开展中国的聋哑人戏剧。为中国残疾人,为中国人民献上一朵崭新的艺术之花。   
  七月十三日,王振泰率领四名聋哑青年安全飞抵北京。他一进家门,就巴不得立即躺下来睡上几天几夜,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   
  但是,他又记起,那两名上海籍的聋哑青年还没有看过长城,那是他们盼望已久的事了。出国之前,没来得久,剧协答应过他们:等回国之后,带你们去登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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