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爱你吗

第14章


  “你真美。”她有些苍白的红唇轻轻开启,用一种母性的微笑看着我。
  我的泪忽然再也无法控制,要决堤般流淌。我努力,努力,感觉到口腔中咸腥的热流,终于可以对着她微笑。
  哦,妈妈,我的妈妈,初见的这一天,她没有问我是谁,她用母爱的眼神赞美了我,她说你真美。
  我向她走去,我想要更靠近她。
  抱歉,爸爸,我答应过不去打扰她,只远远的看着她。可是这太难了。太难了。爸爸,我要食言了。
  我只是想要一个拥抱。我的妈妈,她欠我一个拥抱,欠了二十年。
  我忽然发现我的泪不受控制,腿忽然软下来,我一个趔趄,身体像是失去支撑的丝绸跌下来,我的世界掉进一片黑暗。
  “宋唐。”
  我听见我的哥哥焦虑的喊叫。最后看见的是面前的她担忧的眼神,忧伤而美丽。
  “妈妈。”我几不可闻的轻喃。失去意识,可耻的晕倒在一个忽然冲上来的宽厚的怀抱中。
  我以为我忘记了我的眼泪,而它们竟然是二十年来唯一对我不离不弃的东西。
  十二、妈妈的世界
  风渐渐凉爽的早上,我从客房中醒来,发现自己睡了一个好觉。睁开眼睛,大脑开始川流不息的过滤。所有的事情在我脑海中电影一般过了一遍,我开始发觉,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实在是很俗的一幅连环画。然而,为了制造这个故事,我却投入了太多眼泪和笑容。
  到最后,我已不能知道,当我流泪时,伤痛是否也陪伴着我。
  这一刻,我忽然无比思念我的爸爸,那个守在茶巢居的男人。这里虽然美丽却让我陌生,这不是我的世界。我的世界在爸爸身边。只有那里才是我安全的所在。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根本不该来新西兰,根本不该去认识这些跟我有着微薄的血缘的人。也根本不该来追寻我的妈妈。
  找到她又能怎样?我无法做出任何的事,只能像过去的每一年一样,渴望而怨恨。也许我的出生不是被祝福的,所以获得生命的时候就注定要失去她。我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曾经我以为我是爸爸纵欲下的产物。却原来是纵爱的产物。
  可知纵爱比纵欲更为可怕吗?
  小时候的我,常常望着在我身边为我放一只风筝的泰武,望着他的默默不语。我一直不能明白那个大人一样的少年,为什么要那样的看着那个飞在高空中的风筝。于是我愤怒的劈手夺过他手中的线,然后看着他,然后骄傲的松开手。
  风筝飞走了。他只是看着。仿佛预料到了我的任性。
  那时候我忽然懂得了哀伤。
  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抓住的。而有些东西即使抓住了,总有一天我也要亲眼看着它飞走。
  那一天,我情愿是我自己放手。
  这个经历一夜激动和晕眩的夜晚,忽然让我感到无比的空虚。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按照我的诺言,在见了妈妈一面之后,我该离开了。我的爸爸告诉过我,一个人永远不能背叛内心的誓言,否则会得到命运狠狠地报复。那报复不是来自自己就是来自最亲近的人,不是降临在自己身上就是降临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我下床,走出大大的卧房,大大的客厅。不敢去触摸这座房子的任何摆设。只有走出去。
  看见草坪上那架精致的白色秋千。我忽然有种亲切的感觉,那也许是这里唯一与我有着那么一丝牵连的遗落空间。它让我想起茶巢居,让我想起我的爸爸,想起我的泰武。
  白色的长长的睡袍在风中鼓起来,我想此刻的我一定很像一只白色的鸟。这只鸟飞越了印度洋,来寻找一份不知是否存在过的爱。现在她只感觉到自己的翅膀有着要折断般的疼痛。然而她却不甘心就这样离开。
  秋千轻轻的荡起来,我的心似乎也飞至白云之巅,我抛掉了脚上的拖鞋,让两只白白的脚裸露在新西兰的风中。我的脚,它已经变白了,脸上还存着麦色,它却仿佛不曾被太阳灼伤过的雪白着。那样不协调的沧桑和稚嫩。
  这个时候,我听到途径皇后镇的那片原始的林木发出的呜呜声音,它在对我说,不能离开的话,到我这里来吧,孩子,到我这里来吧。
  我抬起手,摸上我的脸庞。
  那里很干燥。
  我以为我哭了。泪水却并没有经过我的眼睛。
  直到一股迫近的气息逼近我的身体,长久训练出来的敏锐的感觉提醒着我危险的到来。
  我轻轻回头,发现古韩轼正在几步之遥处,冰冷的审视着我。仿佛我是匍匐在他脚下祷告的平民。然而我却从那眼神中看出了深藏在平静之下的疑惑,防范,猜测,还有浓浓的敌意。
  我不能明白我是什么地方威胁到他了。他平静得站在那里,有着蓄势待发的冷然,仿佛我一旦发出什么错误的信号,他就会毫不犹豫的飞奔上来,一口咬住我纤细的脖子。
  我情不自禁的摸摸脖子,还是对着这个守护古家的男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古先生,”我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早。”
  “早。”他依旧审视着我,几乎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单音节词。眼神并没丝毫的改变。只是那种敌意仿佛更加浓了。
  我怀疑他并不知道我对危险的独特的感知能力,所以肆无忌惮的向我表现了他对我的不满,甚至是厌恶。因为此刻他的视线忽然盯在我的脚上,顷刻间让我有一种被剥光了的错觉。
  我努力的把脚缩进我的睡袍中,停止了晃动的秋千,绝望的发现我的拖鞋早已被我甩出去十几米远。
  似乎是发现了我的目光。他忽然转身向着我的拖鞋走去。当他施恩般的把鞋子扔在我的脚下时,我发现我被激怒了。
  “谢谢。”我仰着头,对着高高在上的俯视着我的男人露出迷人的笑容。毫不介意的伸出脚,优雅的套进拖鞋中。
  “宋小姐的父亲是中国知名的富商?”他忽然问道。漫不经心的加了一句,“那么妈妈一定很美吧?”
  “嗯。”我微笑了,“妈妈听到有人这样称赞的话会很开心。”
  “为什么会来新西兰留学呢?”依旧平淡而冷然的语气。站在我面前。
  我忽然好想让他在着秋千上坐下来,因为一直抬着头看他,让我的脖子很酸。我眼角斜视到古韩冰,他穿了黑色的衬衫,正优雅的向着我们走来。真是美,我不动声色的笑了,“古先生,这个问题也许我可以下次再回答你,因为我得离开了,因为我下午有课。”我从秋千上起身,这样看着他的角度不会那么累。
  他石头一样坚硬的表情实在是没有什么美感,如果不是那张性感的薄唇,我才不会跟他聊这么久呢。
  但是你以为我会喜欢你那张薄唇里吐出来的盘问吗?
  “宋唐。”古韩冰终于打断了我们这场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暗涌的对峙。
  “冰。”我笑着迎上去,“送我离开好吗,我需要整理一下自己,下午还有课。”
  他的笑容渐渐的在脸上放大,“好吧,我本来以为你会希望留在这里跟你一直喜欢的画家共度一天呢,因为我刚刚打电话为你请了假。”
  “我……真的吗?”我惊讶的抓住他的手臂,“你是说王俞来了吗?”
  古韩冰轻轻笑了,拍了一下我的脑袋,“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其实早就知道王俞是我的妈妈吧?”
  “呃?”我尴尬的笑笑,“我以为我表现的很逼真呢。”
  “的确很逼真。”他忽然轻叹。继而笑了,拉起我的手,“妈妈很喜欢你,她说你像个美丽的瓷娃娃。”
  牵着我向那座大房子走去,“哥,你不来吗?”他向远处的古韩轼喊道。
  我却乐不可支的忘了一切,除了背后冰凉的视线造成的压迫感。
  然而那对我已经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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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餐很愉快。他们一家人,加上一个我,围坐在一个桌子上。
  我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色彩宁静的油画,一个面色忧伤的女子正在往桌上的一个白色杯子里倾倒着棕色的咖啡。油画上那块花纹规则而斑斓的桌布莫名吸引着我的视线。
  而不远处的壁炉边上,一只偌大的牧羊犬趴在那里,好奇而友好的打量着我。
  他们都是极好相处的人,除了那个没有表情的古韩轼。
  古邵杰,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小心翼翼的看着她,为她夹菜,为她倒水,甚至为她擦嘴。在我们这些晚辈面前,驾轻就熟的照顾着妻子。没有任何尴尬,一切自然的天经地义。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我的爸爸。他无法坐在她的身边,为她做任何一样简单的事。我却知道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会给他梦寐以求的快乐。
  我的妈妈,有些羞赧的看着她的丈夫,柔顺,娴雅。此刻,她的儿女全部坐在她的身旁,如果我也算得话。
  在中国的大陆,有一个男人用生命成全了她今天的幸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着她。在放走了她之后,他逼迫自己顽强的活着,他以为他只是在等着自己的女儿长大,他的女儿却悲哀的发现,他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等待的其实是这个他放走了的女人。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活着,用尽所有的力气迷惑了自己,让自己以为他并不需要她,只要她活得好。
  二十年,爸爸和他脑中的子弹一直在思念着她,他自己却不知道。
  而所有这些,她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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