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花开

    “现在，我把准考证发给大家，大家拿到以后去教室后面的小白板上看一看自己所在的考场对应的教室，不出意外考场都是安排在高一高二教学区的。每门考试考完以后都先回到教室，把准考证先上交给我，别弄丢了。最后大家再确认一下，身份证、2B铅笔、黑色签字笔都带齐了吗？有遗失的马上告诉我。”班主任谢老师在讲台上说。
    “嘿，你慌吗？”
    坐在我前排的两个男生窃窃私语起来。
    “能不嘛！还好早自修的时候吃了颗定心药，到时候到考场里应该不会那么紧张。”
    “要不咱俩占卜占卜，我这瓶子立起来我们俩就能拿94分行不？”
    他的同桌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稳住啊！”
    他把瓶子往天上一抛，嘴上念叨着“拜托拜托”，视线紧紧地随着瓶子的运动移动着，生怕瓶子立不起来。
    “啊——”他的同桌绝望地叫了起来。
    他苦笑来一下，说道：“忘记和你说了，咱们来三局，三局有两次立起来就算数……”
    “我看还是算了吧……”
    面对高考中我们最先要面对的一部分——选考，同学们一个个的都自然是非常紧张：现在是考前四十五分钟，有的互相安慰，有的讲讲笑话舒缓气氛，有的在放空思想，有的在做最后的临时抱佛脚。
    我突然想起了她，于是把视线投向坐在教室前面的依蕊同学——她正和周围一圈的同学们有说有笑的，似乎正在安慰着大家不要紧张。
    “果然，我为什么要为她这样优秀的家伙操心啊，我这人，现在真是太自作多情了！”我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我的处境就不太一样了，依蕊同学给我定下了这样难以实现的目标，我自然是比大家都要更加紧张，想最后再看看书，但是根本看不进去，想找个人谈谈天，但是我又没有同桌，于是，我就干脆干坐在位置上，抖着腿，呆呆地仰望着天花板，让我自己紧绷着的肌肉最大限度的放松下来。
    最后这几个星期，依蕊同学不止一次地和我说“要相信自己，相信她，相信这段时间努力带来的进步”，但是尴尬的是，从九月进行过省模拟以后，学校就没有组织过其他正儿八经的测试了，如果拿九月模拟的成绩作参考，那是绝对没有办法达到依蕊同学的目标的，但是想有个机会检测一下最近的成果，又始终找不到一个机会。
    “呼——”我压抑地长呼了一口气。
    “大家最后要看书的看看书，要上厕所的可以上个厕所，稍微放松放松也行，等到八点十分就可以到自己所在的考场里去等候了。”谢老师在讲台上说。
    我觉得教室里的气氛怪压抑的，于是就借上厕所的名义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让自己再放松放松。
    “啊，煜杰！”我刚走出厕所，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孩子的声音。
    “依蕊。”
    “昨天休息好了吗？”
    “嗯，我很早就上床了，虽然紧张地迟迟睡不着觉。”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下，然后说：“有那么紧张吗？你看看你的腿，现在都在发抖诶！”
    之前我还确实没注意到，这么一说，我还真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有些猛烈地颤抖着，还越抖越厉害了。
    “我也没办法，可是……可是真的挺紧张的，对吧？”
    “没事，考试前紧张再正常不过了，不过呢，考试的时候，相信自己！相信你这段时间的努力！有我这样好的家庭教师在你就不用太担心啦！”
    果然又是这句话，我点了点头，说：“知道啦，有你这段时间的帮助，我或许可以的……”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气了。
    “什么或许，一定可以的啦！”
    “别那么说啦，”我摇了摇头，“有些事情又不是嘴上说说就一定能办成的，还是得现实点比较好吧。”
    “那，现在，怎么样……”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依蕊同学就一个箭步走上前来轻轻地抱住了我。
    “感觉，轻松点了吗？”
    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问道：“依蕊同学，这是干什么？”
    “之前你说你想让我再抱抱你，那么现在，你感觉好些了吗？”
    依蕊同学的瘦小的身躯微微地倚靠在我的身体上，虽然还留有那么一丝间隙，但是我能感觉到她那有韵律的呼吸，她散发出的温暖，渐渐地浸润着我的胸膛。“这是，干什么……”
    她将头埋在我的胸前，纤细的手臂围得更紧了。
    呼，吸，呼，吸，呼，吸……
    我情不自禁地把手臂搭在了她的身上。
    渐渐地，我的身体也跟随着她一起，慢慢地放松了下来，平稳了下来。
    我感受到了来自她胸口的那有节奏的起伏，不知不觉地，我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我让自己也倚靠在她的身上，慢慢地，我急促的呼吸便舒缓了下来，刚才杂乱的颤抖也渐渐地就消失了。
    “怎么样，好些了吗？”她小声地问道。
    “嗯……”我回答道。
    “这就对了。”虽然看不到她埋在我胸前的脸颊，但是听她微弱的声音，她应该是在微笑。
    “依蕊，差不多了吧，这样我想不太好，如果有同学看到了，怪难为情的，影响还不好……”
    “好啦！”她慢慢地放开了我，说道，“我只是想用我的体温，让你稍微放松点啦，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希望这个拥抱能够有用哦！。”
    “依蕊……”
    “不管怎么样，考试加油吧！如果还想要我拥抱你的话，先达到我先前给你定的目标哦！”她调皮地说着，便蹦蹦跳跳地走回了教室。
    “拜托，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喃喃道。
    身体上还余留着她的体温，她的清香。我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嘴角也微微地上扬着。
    “嗯，你也加油啊……”
    心里默念着，我走回了教室。
    “叮——叮——”广播里响起了预备铃声。
    虽然大考前的一系列流程前几个学期的学业水平考试的时候早就经历过了，但毕竟学业水平考试只有毕业难度，而且对我的个人命运并不是决定性的，所以之前也一直没当回事儿，高考那可不一样，同样的流程，我第一次感觉这样的等待是这么的漫长。就算在前几次学考已经演练了多次，我想还是有同学会在考试前落下铅笔或者身份证、准考证什么的，毕竟，大考当头，大家都是一样的不知所措啊！
    “兄弟，要去了！”
    “嗯！我等你的好消息！”
    前面两个男生搞得和要分别了似的，悲情地互相诉说着最后的宣言。他们两个深情地来了个拥抱，然后再向对方吐露最后的心声。
    “好啦，同学们，出发吧！”谢老师从位子上坐了起来，说道，“大家努力都努力拼一把，在考场上，我们班的学生，没有难题！”
    “好！”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应和道。
    依蕊同学在前面远远地朝着我微笑着，对着我竖了一个大拇指，好像是在对我说：“你绝对可以的！”
    我朝她点了点头，打理了一下校服的衣领，将准考证和身份证放进了口袋了，然后拿起铅笔袋，走出了教室。
    “请勿携带有通讯功能的电子设备进入考场，如果不慎带入，请立刻通知并上交监考员……”广播里继续播报着考试须知的内容。
    这一个月，我真的好好地努力了吗？
    无数次早上睡了懒觉，迟迟地才赶到依蕊同学家中。
    无数次说是想要休息一下，就跑到沙发上躺着玩起了手机，最后被依蕊同学揪着耳朵才回去学习。
    无数次缠着依蕊同学要吃好吃的东西，没有看进去书本上的知识。
    无数次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提前进入梦乡。
    我真的能相信自己，相信我这一个月来努力换来的所谓的“进步”吗？
    坐在考场里的座位上，看着监考员在教室内来回踱步，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紧张地低着头，我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下面开始分发答题纸，下面开始分发答题纸。”广播继续播报着。
    这诡异的气氛又来了，我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内心又开始波动了起来。
    “如果还想要我拥抱你的话，先达到我先前给你定的目标哦！”我一片空白的脑中突然回荡起依蕊同学的这句话。
    两个月前，是依蕊同学的拥抱，让我从被殴打的痛苦之中缓解过来；二十分钟前，是依蕊同学的拥抱，让我之前紧张的内心慢慢地放松了下来；此时此刻，是依蕊同学刚才的拥抱，让我的内心悸动了起来。
    对不住了依蕊同学，为了让你再拥抱我一次，满足我这个龌龊的愿望，我豁出去了！
    监考老师把试卷轻轻地递到了我的跟前。
    记得考前谢老师强调过，监考老师递给我试卷、草稿纸和答题纸的时候，要记得说声“谢谢”，虽然他刚才说的是“这样可以积点德，攒点运气”，换做平时，我绝对不屑一顾，但是在考试面前，我什么都信了！
    “谢谢老师！”我接过了试卷，把它放在了桌上。
    “哦，”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不用谢，祝你好运！”
    拿到试卷，虽然还不能马上开始答题，按照依蕊同学之前和我说的考试答题技巧，要立刻把前面简单的题目在考试开始之前就阅览并且做掉，这样不仅节省时间，还增长士气。想清楚了，我立马填完信息，放下笔，双手捧起试卷看起题目来。
    “题型都变了啊！第五道题就开始出现选修部分内容了吗？”
    我看着这陌生又十分眼熟的题目，心理默默地说道。
    “mdv=mgdt+μmgdt-B2L2vdt/2R，是这么列没错吧！”我脑中不断地演绎着解题过程，“不对，这个地方摩擦力是阻力，应该是mdv=mgdt-μmgdt-B2L2vdt/2R，这样应该就对了！”
    这个式子怎么看怎么熟悉，脑中不由自主地就播放起了依蕊同学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你看这个地方，vdt求和以后的结果就是Δx，这样一来，Δt的结果就呼之欲出了！”
    那么，既然这里已经知道了Δt，反过来看看这个问题，Δx的结果简直就是呼之欲出啊！
    谢谢你，依蕊同学。今天就算还不能完全相信自己，我决定相信你了！
    “叮——叮——”
    “好的，下面开始答题！”监考老师说道。
    “依蕊同学，我会做到的！”我心中呐喊道。
    “啊，终于结束了！”我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倚靠在靠背上。
    “怎么样，感觉都会做吗？”依蕊同学说从购物代理拿出一瓶冰饮，帮我拧开了瓶盖，递到了我的跟前。
    物理、化学、生物科目的考试很快就结束了，防止肆意进出考场用的警戒线刚一撤除，我和依蕊同学便相约来到了阔别“已久”的花园。
    说实话，已经快步入冬天了，连依蕊同学也开始穿着校服长裙和冬装外套来上学了，现在我们俩还喝着冰饮，入口的那一瞬间还是会不知不觉得打个寒颤，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嗯，物理感觉满顺的，除了最后的配速法忘记怎么搞了，其他应该除了不可避免的计算失误都问题不大！”我回答道。
    “如果只有配速法那块没写的话，应该还是很不错的啊！”她拿起小手，似乎想要为我鼓个掌，“那么化学和生物呢？”
    “生物，自我感觉一般吧，但是你考前这么抽背我的基础知识，我感觉许多东西见到了以后还是蛮熟悉的！”我喝了一口冰饮，畅快地回答道。
    “那太好啦！”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微笑。
    “化学的话，感觉好多题目半蒙半猜的，没什么把握。”
    她听了之后，歪了歪脑袋，说道：“唔，真的吗？”
    “真的，”我叹了口气，“不过，你要相信我啊！我考试的时候真的尽力了！”
    “哈哈，”她眯着眼笑着说，“没事啦，相信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吧！”
    “那你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我斟酌许久，最终还是觉得要问问依蕊同学。
    “像往常一样吧，中间出了点不该出的小错误，不过，三个97分以上应该还是有的啦！”她望着亭子的天花板，说着。
    “啊，”我放下了饮料，“你这么能满足于三个97分呢，早知道我也给你定个目标，要考三个满分什么的。”
    她捂着嘴笑了起来：“满分什么的，还是要看点缘分的啦，我模考的时候也说不好自己一定能拿满分，总之，只要努力就行啦！”
    “哼，你这人还真是严于律人，宽于待己啊！”
    “你什么时候也开始这么幽默了，”她看上去心情也很愉悦，继续面带笑容的说，“今天晚上可以来我家了吧，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选考的前几个晚上，妈妈说是什么要给我好好补补身体，就让我每天晚上都回自己家里吃“大餐”，所以，几乎快一个星期了，我都没有去过依蕊同学家里。
    “好啊！”依蕊同学做的菜虽然没有妈妈做的那样精致，毕竟人生经验敌不过妈妈，但是能和女生单独面对面地共享晚餐，那我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那你和你妈妈说一声吧。”
    “嗯，我们先回家吧，我到家里放个东西洗个澡换身衣服再来。”
    “好吧，那现在……”
    “我们一起回家吧。”
    “嗯……”她慢慢地走出亭子，小声地说着，“快一个星期，没有一起走回家了哦。”
    渐露寒意的秋风微微地拂过她的长裙，掀起了她的外衣，吹动了她的长发，送来淡雅的芳香。
    “走快点啦！再不走回去就要天黑了。”说着，她拉起了我的手，加快了脚步。
    “别忘了，现在还是在学校里，注意一点呐！”
    她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轻轻地放开了我的手：“好吧，刚刚可是你最后一个和我手牵着手走在一起的机会了哦！”
    “别开玩笑了好吗，牵手什么的，你……”不知不觉地，我的脸已经热得发烫，让我的面部肌肉开始渐渐地不受控制，连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你还是和你的男朋友一起做吧！这样……下去，同学们会误会你的啦……”
    她愣了愣，说道：“明白啦，那以后我会多多注意哦！”
    在金色的晚霞中，她又一次露出了她那甜美的笑容。
    “如果你求求我，我还是可以再考虑考虑的。”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妈，我回来啦！”
    我换上室内的拖鞋，几乎是把书包直接扔到了沙发上。
    “儿子，你回来啦！”听这声音，妈妈正在房间里放衣服。
    “老妈，今天我去依蕊家里吃饭咯。”
    “哦，好的！”她在房间里大声地回应着，“对了，今天的考试考得怎么样？题目难吗？答得还顺手吗？都还会做吗？”
    “感觉都不错啦！应该考得还算不错哦！”
    “那就好，”妈妈从房间里走出来，帮我把书包放到了一边的小桌上，“既然你说感觉还不错，那应该是差不了啦。果然，你跟着依蕊这好孩子一起学习，没有吃亏啊……”
    “可不是嘛，要不是她一直以来督促我，我估计我还躺在床上浪费时间，成天无所事事呢！”
    妈妈欣慰地微笑着，说道：“嗯，真好啊……什么时候，也让依蕊来我们玩玩啊，一直都是依蕊同学在督促着你，我们做家长的也应该好好感谢她一下啊……”
    “我们家这样，能用来招待客人吗？”我摇了摇头。
    “没事儿，妈妈做的菜可好吃了，下次你一定要让她来，妈妈好好做些菜招待招待她一下，要是咱们家有个这样优秀的女儿，那该多好啊！”
    “那我下次问问再说吧……”
    妈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看这孩子，看上去都精神多了。”她自己对自己说着，“衣服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直接去洗澡吧！别让那孩子等太久了。”
    来到镜子面前，我好好地打量了自己一番。
    果然，我已经变得精神多了吗？
    原本凌乱的、长长的头发，满脸满脸的、密密麻麻的痘痘，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从我身上消失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弯腰驼背，而是习惯了抬起头，挺起背，收起肚子，眼睛向前平视的姿态。这一切，似乎都是从认识了依蕊同学以后才开始改变的。
    “对了妈，今天我可以泡个澡吗？”
    突然想起来，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把自己浸在浴缸里，好好放松一下全身的肌肉了，洗除一下脑中的杂念了。
    妈妈走过来倚在门上，问道：“这样到那边不会迟吗？”
    “刚考完试，就想放松放松，我自己会动作快点的。”
    “好吧，不过记得先洗了澡再泡吧，这样水可以留给你爸用。”妈妈叮嘱着，“还有，别让人家小姑娘等太久了！”
    “嗯，知道了啦！”
    “陈依蕊，多好的小姑娘啊……”妈妈帮我关上了门，嘟囔着走去了厨房，“我们煜杰这可真的算是有福气啊！哈哈哈——”
    简单地淋了个浴，我便肆意得让我自己沉到了浴缸里。被温暖的水浸透的感觉真是美妙啊，要不是我需要呼吸，我恨不得把我整个人都埋进水里面，闭上眼睛，让脑子的一切自由地扩散到周围。
    门锁着，妈妈看不到我开着金色的浴霸照明灯。
    我任由我的眼睛被水浸润，让我的视线里洒满灿烂的金光。
    今天，我人生中的第一道坎，就这样顺利地跨过去了啊！
    太好了，这一个月来，终于可以放慢一下我们的脚步了……
    渐渐地，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地，我又来到了那熟悉的地方，那被水淹没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