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剑心魔

洛安旭见她忽然流泪，说道：“咱们好容易逃过劫难，该当高兴，怎么又哭了？”岛津正美也不说话，雪白脸颊上挂满泪痕，模样儿楚楚可怜，恸人心弦。洛安旭怔怔瞧着她，眼光模糊中，仿佛看到另一张满是泪痕的秀美脸庞，既孤独无助，又委屈凄婉，两张面容相交重合，他难以分清彼此。
    师妹聂婉蓉，他心中难以平息的疼痛，少年时的青梅竹马两无猜，在心中留下太多印记，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忘不掉，只岛津正美一个哭泣时的凄美容颜，他自然而然便能想到师妹的一颦一笑。他缓缓闭上眼睛，黯然神伤，泪水从眼角滑落。
    岛津正美独自悲伤一阵，心情稍稍平复，瞧向洛安旭，淡淡问道：“洛安旭，你怪我么？”洛安旭闭着眼睛，问道：“怎么问这个？”岛津正美道：“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水怪伤的这么重，几次还险些丧命。”洛安旭道：“若不是你，我现在早已投崖死了，说到底，你还救了我一命。”岛津正美微一犹豫，说道：“我……那一次是我骗了你，我根本没看到你师妹流泪，只是心急之下编出来的。我知道说出来，你肯定会怪我，但事已至此，我也没有再骗着你的必要，我那时只是不想看你年纪轻轻就寻短见，也想借你之威震慑泥土怪和水怪，还有一点，我见你用情之深，便想知道你的故事。”
    洛安旭凄然一笑，若说当日在栖霞峰投崖自尽，心中确实还有几分不甘，但历经昭月大婚师妹对自己的无情之后，那几分不甘便已彻底死心。他倒非伤心师妹刺他的那一剑，而是她为了使婚礼不受阻挠，竟拔剑与自己相向，若说她刺自己的那一剑是无心之失，挺剑指向自己，却是有心之举。岛津正美虽是有心欺骗，却也让他看的更明白，以后自己或生或死，都再了无遗憾。
    岛津正美看着他脸上的凄苦笑容，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并无一点对自己的恨意。隔了一会，她轻轻说道：“洛安旭，跟我说说你和你师妹的故事吧。”
    洛安旭躺在竹筏上，听着淙淙流水声，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是孤儿，十一岁时流浪到栖霞峰脚下，又饿又病，昏死在路边草丛里，师父带着女儿恰巧路过，将我救起，带回栖霞峰医治。病愈之后，师父见我无依无靠，便收留我在栖霞峰住下。那一年，他女儿九岁，师父说我能活命，全是他女儿功劳，是她在草丛中发现我。”
    岛津正美问道：“小女孩就是你的师妹么？”
    洛安旭点一点头，说道：“是的，栖霞峰众多弟子中，只有我跟她年纪相仿，从我上山后，她就把我当作玩伴，跟我感情也是最好，什么事都肯跟我说。小时候，她很贪玩，每每练功不认真，师父便会惩罚她，我就经常帮着她偷偷作弊。”
    岛津正美奇道：“这也能作弊，你怎么帮她作弊？”
    洛安旭道：“有时候师父罚她站树桩一炷香，我便偷偷扇风，让香燃的快一些；有时候师父罚她抄写书卷，我便帮她抄写大部分；还有时师父罚她跪祠堂，我给她送去棉垫护膝……还有其他很多时候，她自己应付不来，我都会帮着她。”说到这里，想起幼年时的美好时光，嘴角噙起一丝微笑。
    岛津正美问道：“你师父就没发现么？”
    洛安旭道：“师父刚开始不知道，后来便发现了，于是我也跟她一起受罚，每次受罚，她会说：‘师兄，对不起，连累你跟我一起受罚。’她不知道，陪着她受罚，我是愿意的，只是想着，她一个人寂寞无聊时，能陪她说话解闷。其余的师兄们年纪都比我二人大得多，我这个幕后帮手一被揪出来，我们两个小孩子受罚，便没人来偷偷帮忙了。”
    岛津正美笑问道：“你们两个不会是从小被罚到大吧？”
    洛安旭道：“小孩子都淘气，长大了便会懂事，我和她十五六岁以后便没再受罚过。师妹越长大越是好看，别人说日久生情，更何况我和她一起长大，影随人伴，不知不觉便喜欢上她。虽然年纪长大了，她和我还是特别亲近，做什么事都喜欢拉着我，我尽心尽意宠着她、护着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和伤害。有一次她拉着我下山偷跑出去玩，被师母看到，对着我二人说道：‘蓉儿，天天黏着你师兄，以后就嫁给他吧，这样就不分开了。’
    “师母说这话时，师妹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我只看到她羞涩的样子，像一朵温婉的含羞花，既美丽又素雅。那时候我真是欢喜，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愫仿佛把我带到云端里，一直飘啊飘的，我知道那是幸福。再后来，师父也看到我二人关系亲近，他却并未制止，我知道他也是赞许的。”
    说到这里，他嘴角挂着微笑，眼角却流下泪来，脸上既是幸福又是凄凉的神色，接着说道：“八年前，东方剑鸿接任明月楼圣主大典，邀请师父观礼，我和师妹跟着同去帝下圣都。在一个货摊上瞧见许多好看的同心结，师妹很是欢喜，拿起一个同心结爱不释手，把它叫做‘生死同心结’。我买了两个，和她一人一个，她高兴的说：‘以后你和我就生死同心了。’我说：‘以后可以一起生，但不能一起死，若是有危险，我宁愿自己死，也要保护你，让你活着。’她微笑着伸指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说：‘傻瓜，你死了，我还能活吗？’”
    “你死了，我还能活吗？”几个字虽然简简单单，却满含深切情意，暖人至心。岛津正美看他一边流泪一边微笑诉说往事，她脸颊上两道水痕滑落，竟然不知不觉也流下泪来，伸指抹去脸颊上泪痕，问道：“既然你师父和师母都赞同婚事，她怎么又嫁给了别人？”
    洛安旭道：“东方剑鸿出任明月楼圣主那一年，师妹十六岁，是该出嫁的年纪，师娘本已向师父提起我二人婚事，恰于那时，明月皇朝与魔族结界封印忽现漏洞，大批魔族妖兽突破结界，闯入明月皇朝残害无辜。明月圣君一边派遣皇朝大军捕杀妖兽，一边集合当世七大高手前往结界加固封印。七大高手分别是明月圣君、栖霞峰首座我师父、明月楼圣主、圣宫卫女帝、帝师、四方城城主和臧天刀王。”
    岛津正美道：“四方城城主是邓九川么？”洛安旭道：“四方城有四个城主，分驻东西南北四城，你之前见到的是二城主邓九川、三城主掌百峻、四城主是千峰，还有一个大城主，是程万里，位列七大高手。”岛津正美点一点头，说道“我之前听你说过，明月皇朝与魔族结界之地是北疆，但没说过有封印。”
    洛安旭道：“结界之地有封印，我是听师母偶尔说起过，魔族妖兽凶残暴虐，明月皇朝第一代圣君为防妖兽侵入，残害无辜，曾与当时两名奇神异人联手，在明月皇朝和魔族结界之地施加封印阻挡。数百年来明月皇朝得以安宁，便是结界封印之故。除了八年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师母便是在那场劫难中去世。”
    岛津正美脸色微变，说道：“八年前？记得我十一二岁那年，东夷国海域中曾出现过几只魔兽，残害我沿海百姓，我父亲和哥哥还统率大军围剿。那些魔兽或许和那场劫难有关，你还记得具体怎么回事么？”
    洛安旭神色黯淡，说道：“我也不清楚，只知道结界封印忽现漏洞，大批魔族涌入明月皇朝。但并非是入侵，后来听师父说是魔族中自己出了内乱，魔兽、妖兽互相厮杀，冲破结界封印，闯入明月皇朝中。明月皇朝一边捕杀妖兽，一边集结七大高手加固封印。栖霞峰和其余门派则合力诛杀魔兽、妖兽，都伤亡很大，我的很多师兄也在那时殒命。当时师母为掩护我们撤退，孤身阻挡几只魔兽，最后孤立无援，我和师妹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只七角蓝魔兽吞入口中。师妹泪痕满面，哭的孤独无助，每次想起她那哭泣时的样子，我总会心疼如刀绞。
    “师妹从那时便郁郁寡欢，任我怎么劝导，她都没再露过笑脸。师父加固封印回来，得知师母去世，也一直悲伤自责，五年之后，便郁郁而终。师妹接连失去双亲，更是大受打击，从此将自己关起来，很少再出来见我们这些师兄，连我也不再多见。她为师父师母连续守孝六年，而她那时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从此却一步也未下过栖霞峰。”
    岛津正美心想：“若不是这几年守孝，你师妹或许早就嫁给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