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带你回家

第8章


由于其他老师在场,朵桃花不敢讲出牵挂阿哥的心声,只能用情话表达心愿。她相信雷雨能听懂其中寓意。“我要和你在一起!”几个年轻老师一脸邪气却充满善意的学着朵桃花大声地向雷雨喊道。“哪,你站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雷雨知道朵桃花性情倔强,只好退步迁就她。他将竹筏掉了头并向“岸边”划去。雷雨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身上的连裤防水衣脱下,套在朵桃花身上,并将她搀上竹筏。两人逆着水流向解剖实验楼驾舟而行。当他们抵达解剖室门前的时候,洪水已经淹至门框上的气窗,门板终因承受不住洪水的强大压力而崩开决裂了,室内的人体标本顺着洪流像鱼儿似的游贯而出。“快,拦住标本!”一个年轻的老师焦急地喊道。听到呼喊,雷雨和另外四个老师立即应声跳下水向一具具漂浮水面的尸体游去。他们将拦截住的一具具鱼干似的尸体扔到皮艇上。此刻,雷雨的左右两手各截住一具尸体并带着尸体向竹筏游去。他将尸体交给竹筏上的朵桃花之后,便调头游向更远的前方“抢救”其它的尸体了。雷雨递给朵桃花的两具人体标本都是男尸。二者身长长,个头大,加上涡流的水力作用使得尸体好几次险些被洪水带走,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才把两具男尸拉上来纵横撂在竹筏上。待置好干尸,她立即翻看“他们”的头颅,其中一具男尸左耳上的两个耳洞令她激动不已,那是阿哥朵芒草的尸首啊!“雷雨,找到了,找到了!”激情之下,她忘了雷雨是她的老师,对他直呼其名。“找到就好!”雷雨一边截住一具女尸一边应道。得知方才打捞上来的标本是朵芒草,雷雨格外高兴。他带着刚刚拦截到手的女尸奋力向竹筏游去。此刻洪水越涨越猛,洪水已经淹没二楼的实验室了,且水的流势愈加汹涌紧急,雷雨好不容易游到竹筏边。当他准备将手中的女尸摔上竹筏的时候,一个流速迅猛的漩涡又将他狠狠地抛到几米之外,竹筏因此离他愈远了。紧接着一个力量十足的浪滔拦腰打在竹筏上,竹筏上的尸体随着浊浪的冲击晃然摇摆,将落未落,朵桃花赶忙一手抓住竹筏沿,一手拽住阿哥的尸体,惶恐无助地哭道:“雷雨,帮我!”
  “桃花,抓紧竹筏别动!”雷雨一面喊一面奋力向竹筏游去。“桃花,哪具尸体是你哥哥?!”此刻洪水越涨越高,水势越来越猛,雷雨知道他们已经不能保全所有的人体标本了,便叫朵桃花挑出朵芒草的尸体,以确保“他”的完好无损。
  “是这具!”朵桃花摇了摇手中的带有耳洞的男尸,肯定地说道。
  “好,现在把‘他’放到我的背上来。”雷雨两手抓住竹筏沿,然后身体前倾作“背”的姿势,示意朵桃花将她哥哥的尸体放到他的背上来。朵桃花遵循他的示意,将哥哥的尸首放在他的背上。雷雨迅速解下腰间的皮带,将朵芒草的尸体和自己捆在一起。他刚刚做完这一切的时候,一个漩涡又将竹筏牢牢地咬住了。“桃花,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抓紧竹筏别动,知道吗?”为了减轻竹筏的负担,雷雨让朵桃花呆在竹筏上,自己则抓住竹筏边沿随着竹筏的沉浮而流。正当雷雨说话的时候涡流已将竹筏带到学校围墙的涵洞洞口边了,而涵洞的出口则是通向河道的排洪沟,假如竹筏进入涵洞“随波逐流”而出洞的话,它将载着朵桃花飞流直下万丈滔滔的江河中,这样的后果是雷雨连想都不敢想的。此刻,眼看竹筏要被洪水带进涵洞了,情急之中,雷雨一把操起搁在竹筏上的竹篙横挡于洞口,竹筏在涵洞口打了一个急转弯便横亘在洞口边。而雷雨却被横向急转的竹筏击中了头部。他下意识地抱住竹筏上的朵桃花,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背上的朵芒草的尸体随着他一起倒在竹筏边沿。“雷雨!”看见雷雨背着哥哥匍然倒下,朵桃花心痛而惶恐地喊道。
  雷雨从混沌中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宽敞明亮的病房,而滔滔的洪水、珍贵的人体标本以及惶恐而泣的朵桃花仿佛都是梦境的人事。一直守候在他床畔的朵桃花看见昏迷了一天一夜的苏醒过来的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说起家乡话来:“你啊,你真是个冤家哩,差点把我吓死了!”雷雨听不太懂朵桃花的家乡话,便默然无语地凝视着一脸憔悴的她,他太累了,累得只想沉睡不醒。朵桃花看懂他眼里的思想,两人默契地用目光拥抱目光。“看这个‘背尸英雄’醒了没有!”三个年轻的解剖学老师人还在门外,声音便响彻病区长廊了。“呀,真的醒过来了!”看着三个同事的惊讶表情,雷雨报以无言的微笑。“喂,别人都是负荆请罪,你却来个‘负尸表情’,看来‘靠山吃山’的老话放在情事上也恰当啊!”几个老师轮流调侃雷雨。言语中少不了解剖、尸体等行业术语。难怪有人说学医的人从来不忌讳谈生说死。对他们来说,生与死的区别只不过是心脏的跳动与停止而已。朵桃花知道他们说的所谓的“负尸表情”是说雷雨为了爱情而不顾风俗所忌地背负她阿哥的尸首。其实她打心里感谢雷雨为她所做的一切。雷雨得知漂流洪水中的人体标本已经全部打捞归库而倍感欣慰。
(四)
  洪水过后生活归复平静,朵桃花依然在县医院实习。对于她来说,在辛劳而枯燥的临床实习的日子里收到雷雨的情书和母亲狱中寄来的平安信是生活的一大欣慰和快乐。 雷雨仍旧在象牙塔里日复一日地上课教书,教书上课。但他除了每周给朵桃花寄一封情意缠绵的情书之外,还有一个艰巨的任务,那就是为朵桃花保管好阿哥朵芒草的尸体,以便母亲出狱之后,她把 “哥哥”带回家。
  时光如梭飞逝,转眼间朵桃花的临床实习任务将满。这段时间,雷雨都在为她工作分配的事情奔波忙碌。从学校到卫生局,又从卫生局到人事局,他挨家挨户地恳请,几乎把人家单位的门槛都踏破了。也许是他对爱情的执着感动了校长,也许是朵桃花那份惊天地泣鬼魂的炽热亲情感动了上苍,这对历尽坎坷的情侣终于如愿以偿地走到了一起,朵桃花被留在母校担任实验指导教师。从此,她与雷雨之间的关系将由师生变为同事,两人的恋情亦由“地下”转至“台面”。
  今天是朵老太婆刑满释放的日子。一大早,雷雨便陪朵桃花来到监狱大门外等待她的即将出狱的母亲。两人站在燥热的秋阳下,几乎把两扇坚实的监狱门看穿了,而门板却依然纹丝不动。朵桃花一会儿看看雷雨一会儿用手抚摸坚固的监狱高墙,来来回回几遍之后,她索性蹲在大墙根下死死地盯着监狱铁门。日过三竿的时候,两扇坚实而冰冷的铁门终于庄重开启了,两手空空的朵老太婆从漆黑的门洞里蹒跚挪步,在监狱门的映衬下原本枯瘦的她显得更加瘦小了,远远望去像是画在大牢门上的感叹号。站在大墙根下的朵桃花远远望见自大牢门里蹒跚而出的瑟缩潦倒的母亲,便疾步奔向母亲唤了一声“阿妈!”之后,早已泪如泉涌。“傻妹仔,我不是说自己回家的嘛,你还跑来干吗?”母女俩抱头痛哭一番之后,又彼此细细端详一番方才平静。朵桃花见母亲一身汉装打扮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条瑶族百褶裙系在母亲的腰间,并拿出头巾和发带为她盘裹头发。一番装扮之后,瑟缩潦倒的朵老太婆又变成昔日谦卑和蔼的瑶族老妪了。站在一旁的雷雨看着这对为衣装忙碌的母女,心里甚为感慨。现在许多少数民族百姓都是汉服与本民族服装混着穿,而白裤瑶的人们却鲜着汉服(除了在外读书或工作的人)。朵桃花曾经对他说,在瑶寨假如谁常常身着汉装的话,将受人鄙夷。或许正是白裤瑶的人们如此热爱本民族的民俗才使其民族文化得以保存和发展,从而成为西部山区民族林中的一支奇葩。
  朵老太婆一直坚持一个真理:除了死亡,人生没有过不了的坎。她相信此理绝对真理。因为,此真理是她用大半生的人生经历和生活经验总结出来的。正是这个真理支持她与多桀的命运抗争,使之在任何困境都看到生活的希望。
  朵家吊脚楼里,朵老太婆一脸欣喜地坐在堂屋中央的竹编太师椅上。站在她旁边的雷雨一副瑶族新郎的扮相。站在他身侧的朵桃花则是一身瑶族新娘的装扮。只是她身上的衣衫已由少女的搭襟挂衫变成妇女的连肩长袖衫,一头秀发已被头巾包裹严实,而靛蓝色的头巾与雪白的发带形成的强烈色差使之愈加清丽可人。经过司仪主持的一番婚礼过场,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令朵桃花更为感慨和欣慰的是,阿哥终于 “看”到她身着嫁衣的模样了。此刻,她的哥哥朵芒草正仪容庄重地躺在棺材里“聆听”这满屋的欢庆之声。由于婚礼之后还有一场葬礼,因而主持婚礼的司仪省略了一些繁复文绉的婚礼礼仪。司仪唱完简短庄重的喜歌之后便唱祝酒歌,之后便是主客共饮女儿红。以往的婚礼上,新郎与新娘同盏共饮女儿红是婚礼的高潮,也是参加婚礼的青年男女借红喜事找情人的绝好机会。然而在这场带着使命的婚礼中一切婚俗都显得格外庄重,青年男女的打情骂俏和孩子的喧嚣笑闹都悄然匿迹了。新人共饮女儿红之后,一场婚礼在庄严的氛围中结束了。接着开幕的是一场同样庄严隆重的葬礼。为了这场别样的葬礼朵桃花和母亲挨家挨户地上门鞠躬恳请族里乡亲们让年少夭折的朵芒草魂归故里,安葬于桑梓之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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