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荒原

    亡半仙的耳朵同样好使，夜宸只是朝他这边走，距离还有五六米远，他就听到了有人过来，而且听出了是谁。
    “宸小姐。”亡半仙用嘶哑的声音问候了一句。
    “在这儿晒太阳呢！”夜宸寒暄了一句。
    “是啊。”亡半仙靠在槐树上，仰头面向天空，说道，“入秋了，这么暖和的日头以后就得等到中午时候了。”
    “才九月份，还是初秋，你想的也太远了吧。”夜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坐在了槐树下的石凳上，和亡半仙聊着家常。
    他们也是老街坊了，三年前夜宸在黄泉路开这家小店的时候，亡半仙也来到了这里，依靠给人算命谋生。
    两人正聊着，小叨做好了一碗鸡蛋面，看到夜宸在槐树下，就端了过来。
    接过喷香的面条，夜宸对亡半仙说道：“早上吃饭了吗？要不要来一点儿？”
    亡半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了，我可不敢，我自己带着吃食。”说着，从旁边的布兜里摸出了一盒牛奶和一份肉夹馍。
    这并不奇怪，亡半仙这个“半仙”可不是自封的，在卜卦这个行当，他算得上有名号的人。算卦嘛，逮到个有钱人，一卦要个几万都没问题。
    别看这家伙穿着老旧的棉袄，裤子也是宽大的黑色筒裤，脚踩一双黑胶鞋，活脱脱一个上个世纪的盲流，其实亡半仙挺有钱的。他之所以穿这么一身，除了本身就习惯之外，这其实也是一种包装。
    仙风道骨给人世外高人的感觉，落魄邋遢同样可以唬住人。夜宸可是亲眼看到，亡半仙对一个大老板说，因为泄露天机，他这一辈子三弊五缺，得不了善终，想要稍作缓解，必须做善事。这一卦八万八，他只能留八十糊口，剩下的要捐出去，以积阴德。
    他们这些老街坊中倒不是没有真正的穷人，比如这时候走过来的那位，是真的没什么钱。
    那是一个很壮实的男人，一米九的个头，露着的胳膊上是虬龙爪一般的腱子肉，样子也算周正，本来应该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就是有一点，他有点儿傻，脑子不怎么灵光。
    “傻牛，来这儿。”小叨冲着走过来的傻子说道。
    傻子原本叫什么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于是他们这些老街坊给他起了一个“傻牛”的称呼。所谓傻牛，除了指他是个傻子外，也是在说他好像牛一样健壮。对于这个名字，他倒也不反对，乐呵呵地就接受了。
    “好嘞，小叨哥。”傻牛乐呵呵地跑了过去。
    傻牛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智力低下，但他的脑子确实不怎么灵光，在外面经常被人骗，能活到这么大绝对称得上是运气好。
    三年前傻牛流落到黄泉路，浑身是血的躺在这棵槐树下，被他们这些街坊救活后，就定居在了这里。
    平日里，傻牛会帮着他们干些卸货、搬东西之类的体力活儿，也不要什么工钱；他们则给傻牛留一口吃的，换季的时候给几套衣服，同样不计算账目。也许正因为如此，傻牛才会选择住在这里，不再去外面流浪。
    小叨给傻牛准备的早饭是六个白面馒头和一大碗的咸菜。
    傻牛食量大，对吃食不怎么讲究，对于他来说，这种抗饿的馒头才是最好的，什么点心水果，都是华而不实的东西。
    傻牛蹲在面铺前面的台阶上大口吃馒头的时候，从另一个方向走来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玫瑰红的紧身旗袍，开叉挺高的，步畔之间，如莹如玉。女人脸上画着浓妆，不过一脸的倦色却怎么也遮挡不住。
    “雨尘，回来了。”夜宸冲着女人打了个招呼。
    这个女人叫烟雨尘，是夜宸的“老熟人”。
    “是啊，回来了。”烟雨尘坐在了夜宸旁边，从坤包里拿出一个烟盒，很熟练地抽出了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着火，深吸一口，缓缓地吐出了烟，好像卸下了积压的疲惫和压力。
    “生意谈的怎么样了？”夜宸一边吃面一边问道。
    “还行。”
    “那很好啊。”夜宸说道，还行就是说生意谈成了，过程可能艰辛，但结果总归是好的。
    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烟雨尘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说道：“宸，你是不知道，那个猪头是用什么眼神看着我，真把老娘当成出来卖的了？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在外面打拼闯荡，这种事总是免不了的，没办法，夜宸只好宽慰道：“好了，把心态放平和一点儿，就像……就像老李一样。”
    夜宸口中的老李同样是他们的老街坊。
    老李七十多岁了，瘦干的身子，一条腿还断掉了，走路需要拄着拐。
    老李的一辈子真的是艰难坎坷：九岁那年大病一场，因为家里条件差，没能及时治疗，一条腿就那么没了；十二岁出过车祸，住了四五个月，差点儿没缓过这口气来；十七岁就因为路过，被卷到一起打架斗殴案件中，蹲了几天，好歹没有进去；出来后当过学徒，开过车，干过运输，一开始赚了点儿钱，结果又是一场车祸，全赔进去了；之后，老李开过公司，倒腾过土特产，借过高利贷，结果最后他也成了个放高利贷的，被社会团伙追杀，后背被砍了好几刀，他捡了根钢筋冲了过去，这次是真的进去了……总之，老李这一生绝对够精彩。
    也许是因为年轻时的经历太坎坷，老了老了，老李的心态反而平和了下来，再也不复年轻时候的锐利，不管遇到什么事，也不动气，也不恼火，什么事都一笑了之。
    老李有早起锻炼的习惯，这时候正出来，看到夜宸他们都在，走了过来，笑着说道：“在聊什么呢？”
    夜宸笑了笑，说道：“正在聊你呢。”
    老李同样坐在石凳上，摆了摆手，说道：“我有什么好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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