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魔杖

第五十五章 矛盾


    贵族们庄严肃穆地站在了宽阔而敞亮的亲王殿上,摘帽躬腰,骑士们昂首挺胸在两侧行骑士礼,唯有殿堂的守卫面朝窗外不动如山。
    继承爵位的仪式并没有授勋那样繁琐,尽管如此,那铺满地面的远洋运来的瑰红色丝织地毯依然是饱受折磨。
    好在在礼官们前前后后诵读宣言的时候,除他们外的所有人都可以微微侧过目光打量着这宫殿四壁留下的古老壁画与诗人们随手写下却并不唐突风景的优美诗句。
    殿内的雕像姿态百样,天使与恶魔并不是其唯一的题材,就连酒汉饮酒、斗士竞技、骑士垂死、亦或是贵妇们的茶会都在其中栩栩如生,尽展人类世界千姿百态。
    这使得殿中的人们无一不萌生出了扔掉史书上的传闻来一窥这位亲王内心的欲望,这种死后仍能绽放的繁华,与哈迪登普施陛下心中匠气十足的盛世情态自分两样。
    誓言的终章忽的响起。
    “奥尔薇丝侯爵,汝是否愿意追寻那炙热的明亮王冠,崇敬自己的君主如同珍视自己的荣耀,保持谦恭、友善,以汝高尚的地位,为卑微窥探你的奥耳曼国民尤其是穷人们鞠躬尽瘁。
    汝是否愿意继承你家族的智慧与勇武,为奥耳曼种植出丰饶的日子和富裕的黎明,为奥耳曼战斗在阵线的前哨且无怨无悔,以此配上汝褶褶生辉的头衔,来使汝奥尔薇丝公爵之名,在奥耳曼家喻户晓。
    点点星光在汝身边聚流成河,汝是否愿意承受并感受奥耳曼先哲们临于汝头顶之上的庇护,从此之后,流芳百世,永垂不朽。“
    这恢弘的篇章冲进了奥尔薇丝毫无防备的胸膛,使她忽地瞪大了眼睛,抬起了头颅,只是她亦是忽的发现,殿上的所有贵族,皇帝,牧首,甚至连那诵读这一篇章的神官,眼神里都黯然无光。
    奥尔薇丝的目光随着头低下去,这不是从前那个披荆斩棘的时代了,她想。
    “臣愿意。”
    肃穆的空气一吹而散,欢笑声响满了整个殿堂。牧首罗德里克和蔼而友爱地走到她身后为她披上深红色的丝绒外套,袖口和衣领上都用魔法免疫的昂贵圣金线纹上了歌德默尔斯的家徽。
    而外套的胸口上,则镶嵌与悬挂着秘银十字链,上面还有神圣教廷第一代圣徒刻下的“主赐予你荣光”的一行优美拉丁文字。
    哈迪登普施皇帝则是庄严地为她戴上一顶金环冠冕,上饰八枚红色金叶片,他用剑尖在她两肩上由左至右轻点了一下,倒转剑柄将剑交予她抬起的双手上。
    “主赐予你荣耀,而朕赐予你权柄。”,哈迪登普施瞟了那十字架一眼,提醒似的躬身在奥尔薇丝耳边说了这一句话,随即他笑着直起身来,亲近地向她伸出手拉起了这位臣子。
    奥尔薇丝站起身来,看向殿堂之上的贵族们,笑脸,还是笑脸,骑士们,向往,还是向往,守卫们,面无表情,始终是面无表情。
    真是个稳定的国家,她感叹道。
    正在贵族们端着一副标准的微笑过来行礼时,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从房梁上洒下。
    是刺杀!针对谁的?
    奥尔薇丝的思绪飞快地运转,可那剑光却比她思绪更快地飞到了她的身前,经过秘银十字链与其上附着圣光的层层削弱,那充满技巧与力量的长剑退而求次,奥尔薇丝手中之剑被“叮当”一声挑到了空中。
    仿佛在说这次绝对要取她性命一般,长剑再次亮起剑光不依不饶地射向了她的眉心。
    奥尔薇丝却没有慌张,她咒语的吟唱已经在刹那间停歇,十个一模一样的少女仰身乘着风系魔法向四周一散,谁也分不清谁才是真身。
    白衣的大剑宗终于跃出在了人们的目光之中,他的剑光如湖水泛开的波澜,将十个少女的身形一卷而碎,剑上诡异黏着的水膜并未引起他的注意,那剑光几个跳跃便指向从阴影中露出身形的奥尔薇丝的喉间。
    狂乱的雷电从周围的空间借助水雾直达他的全身,随之而来的火海更是点燃了他飞扬的衣袍,他从雷火中一跃而过。面目都被烧得一片模糊,动作却没有半分停顿。
    “破釜”!这作为刺客的第一天命的剑技!即便是神的力量汹涌扑过,那一剑仍会原封不动地送达。
    圣骑士团团长克利福德在那生死关头的一刻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轻拉了她一把,那离她一寸远的剑光如同闪电般划伤她的脸颊,“轰鸣” 一声连同剑柄没入地面之下。
    那刺客的身躯则摔落在地上,冷漠的头颅仰面看着众人,并没有用斗气去抵御魔法的侵袭,一声不吭地在雷火中烧得一干二净。
    这是一场威慑性的刺杀,奥尔薇丝的心底已经有了几个人选,她冷冷的目光扫过得文、狄克、多米尼克省几个与歌德默尔斯有世仇的望族派来的看起来是陷入慌乱的来使,忽的又想到十大家族中还有那个“疯子”的存在。
    呵,让一个扎根于帝国上千年的古老贵族家族来盘它的仇家,恐怕要遍布大江南海。
    谁都有可能,就连那个在她背后露出震惊、愤怒、与意料之中表情的哈迪登普施陛下也不例外。
    也许回奥耳曼时她就有所料及,悄然之间,她已是孤身立于风暴之中!
    即便是皇帝如死水般沉重的面容也压不下贵族嘈嘈杂杂的声音,抹不去奥尔薇丝脸上的血迹,他们正害怕地左右打量,担心这场纷争将他们这群被拉来欢呼叫好的卑微配角卷个粉碎。
    愉悦而欢快的氛围一瞬即逝,告礼完毕的贵族们怀着心悸如同少女般提起衣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殿外与门槛,忙碌地在台阶上逃窜的身影像是一群蝼蚁。
    奥尔薇丝深吸一口气,“陛下,您与牧首大人先行一步吧,微臣要在这殿内再待一下。”
    人群已经散去,独自站在威尔逊亲王殿里的奥尔薇丝看起来有些孤僻,太阳从大殿的玻璃穹顶直射下来,只将她一个人的影子拉得有些漫长。
    一次的狂欢冲不掉那两百年的沉寂,她此刻就如同她眼前的威尔逊亲王的雕像一般沉默,即使没有刺杀,也许她的眼睛里亦是找不到任何一点喜悦之类的情感。
    她忽的说起了话,声音在宽阔而辉煌的殿堂里有些空旷。
    “有些时候我们必须作为两个人或三个人生存,事物本身的矛盾同时亦在人的身体里积攒。”,她自言自语道,“现在双手沾满血渍工于心计的我并不是和百丽儿亲吻的那个自由与勇敢的卑微冒险者。”
    “多么巧妙...而堂皇的言论。”,她自嘲般地一笑。
    “你呢?威尔逊亲王!为爱入赘帝国最古老的卡佩家族,却被至亲之人刺杀,在天国看着她面无表情地走上断头台可算是一种幸福?”
    “两百年前这儿举办了多少次辉煌而盛大的宴会,无论贵族平民,出众者皆在此肆意狂欢!真合适啊,是皇亲又同情平民阶层的你,真合适作为祭品。”
    “十大家族的灿烂时代启幕的祭品。”
    “我是了解的,战争。”
    “你明白吗?亲王,那事物?”
    “就算是那铁蹄不曾扬起,世上又何曾会缺少?农民与贵族的战争,贵族与国王的战争,商人与官员的战争,儿子与父亲的战争...每一方的立场都那样鲜明,每一场矛盾都那般炽热,解决不了的,好罢!诉诸战争!”
    “积累的仇恨,爆发出来!想要攥取的欲望,爆发出来!想要征服的快感,爆发出来!”
    “凭什么我在这儿受苦受累?凭什么他们是锦衣玉食?凭什么我贫穷还不去掠夺?凭什么我强大还不去征服?即便行径再卑鄙,那又如何?”
    “我和我的人民会歌颂我胜利的史诗。”
    “我和我的人民会得到更好的生活!”
    “是人民卑鄙的声音汇集起来涌到皇宫淹没了君王的理智,还是君王狂妄地扬起长鞭驱策起了他的人民?”
    “将文明化为废墟,将生灵化为骸骨的被称为加害者的历史洪流,究竟是由谁造就?这众人恶念与私欲汇成的怪物,为何会披上一层柔美的面纱变成不可揣测的命运?”
    “也没有这般糟糕,奥尔薇丝。”,她对自己说道,“文明之花本身就需要积累,人类正是在斗争中才能前进。”
    “可谁能告诉我!铸成了史诗的无数先人的血与汗,他们到底为谁而流,他们是崇高的有目标的先哲,还是被大势裹挟而前的碌碌众生?”
    “无论是被磨盘碾碎的一代又一代的化作国家肥料的,还是自愿为国家雄壮而献上工锤的,他们的身体可有自由?思想可有自由?”
    “奥尔薇丝?你可真正有自由?”
    “你这真不像一个贵族的言论。”,另一个自己又说道,“贵族只需要转动他们的智慧,坐享其成。”
    “坐享其成?真好笑!你这沾沾自喜的受害者!家族的祖辈无论多辉煌,多灿烂,那一辈不是还未步入晚年就死于仇杀或葬于战场!”
    “荣誉!什么是荣誉?!这如同信仰一般不由辩说顽固的东西,即将与青铜时代的结束一同走向坟墓了。而这如同齿轮一般愈转愈快的人类的命运,亦将滚落大海。”
    “你快疯了,奥尔薇丝。”
    “我并没有疯,伊妮德。”
    “末日来临前什么也不会剩下的,我的愿望从来都不是和父亲一样,安安稳稳地当一个公爵。我在怀着最浓烈的热血与最深沉的理智寻找那扶大厦于将倾的办法,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线光明。”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努力,奥尔薇丝,你大可以跟随你的老师前往其他位面,世外桃源。”
    “为什么?伊妮德?即便是无所畏惧的冒险者,也不愿意自己的族群灰飞烟灭,无异而踪。”
    “而且百丽儿,别告诉我你忘了百丽儿,她的目光穿透了我的生命,直达我的心灵。没有她,头上的星辰冷冷将令我不寒而栗,脚下的大地亦对我发出空洞响声,我无法在生命的高峰上继续攀登,我将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别忘了你的承诺,别忘了她的期待,就为了那一日,扬起你胜利的旗帜,在迎接你的响彻四面八方的号角声中,像个骑士一样,冲进城堡,救出你的公主。”,两个声音齐声说道。
    “看来我们重新达成了一致。”,奥尔薇丝在殿堂里大笑着将那华贵的冠冕,如同仙丝锦缎般的外套,连同那至纯的十字架和那染尽浮华的皇帝所赐的宝石之剑一同抛向了大殿的高空。
    “去他吗的!”
    她嫌恶地拍了拍黑裙腰上的灰尘,抽出自己向来朴实无华的佩剑,跨下那洁白染血的玉阶,狂风鼓动着吹起她的银发,她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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