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夷列传

139 承风薄影总关情 上


格登一声轻响,却是轿落下地。
    赵普答道:“臣甫返京,就该来拜见王爷。只是官家急召,真是连行李还未放下,便直接入宫面圣,却累王爷久等了。”
    赵光义道:“无妨,天黑孤便在室中烹水调茶,此时候得你来,茶香方出,茶水正沸。来得不晚,一点都不晚!”
    两人齐声大笑,显然颇为亲近。脚步声响,却是渐渐远去,想是迎进室内去了。
    阿萱侧耳细听,正待寻机出来。忽觉寒意一缕,自头顶轿底缝隙之中,悄然而下!当下心中一惊,凭借本能,手足齐齐在轿底梁柱上一按,整个身子已贴地而出!
    砰!
    巨响声中,那轿居然当头被劈成两半!断裂处露出一柄通体白芒的小剑!那剑只有寻常剑身二分之一长短,握在一只修长秀美的手中,肤色异常莹白,与剑光交相辉映。
    单单只看这剑,和这握剑的手掌,断断想不到会催生出如此霸道的剑气!
    一种熟悉的感觉,突然涌上阿萱心头。
    是在何处?曾见过这样如贯长虹的剑气?
    剑身在轿中绞动前剌,碎屑四下横飞!而那阴柔绵韧的剑尖,于满天的碎屑劲风间,准确无误地剌向阿萱的咽喉!
    呛!阿萱贴地掠出身子时,已拔出随身匕首,此时急切中挥刃上迎!金星溅开,锋刃交加,一股绵密之力自对方剑上传来,几乎要将阿萱匕首震得脱手飞出!
    密织如网的劲气,暗含江涛般层叠涌起的内力,除了那曾有一面之缘之人,还有何人?
    阿萱手腕发麻,胸口一阵翻涌,当下强行化去,借力弹身跳起,心中暗暗叫苦:“大力神王!居然是王与哲!”
    星月光辉,淡淡照人。赵普与赵光义已经消失不见,四周却多了十数名侍卫,各执刀枪。当中一条大汉,白袍方巾,身形魁伟,气度雄浑。手掌偏又是修长秀美、莹白如玉,指间捏一柄通体白芒的小剑,只有寻常剑身二分之一,然而其如虹之气,却是令天下所有人都不敢轻觑。
    正是赵河阳大弟子,素有大力神王之称的王与哲。
    阿萱心念急转:“赵普听说也是武艺高强,为人又极是精细。我先前在宋宫中进出自如,又偷偷伏在轿下,说不准倒是早被他发现。只是他为何要按捺到晋王府中才令人动手?”
    王与哲喝道:“你是何人?快快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一死,否则……”
    他话音未落,阿萱已和身向前扑出,身法轻盈,有如一抹清烟。掌中匕首晶光,在星月下闪动耀目。
    王与哲冷笑一声,剑身递出,于空中绽出一朵淡白剑花,反向匕首迎去!
    谁知阿萱身子在空中一扭,只是虚晃招式,已擦过他身前,手掌拂出,一个侍卫啊哟叫出声来,却已被她拂中了半边肩上的穴道。阿萱就势跃起,足尖在他身上一点,向前掠开!
    先前众侍卫将她围住时,因了王与哲武功高强的缘故,有意无意,均是在王与哲的对面围拢,恰是他身边的包围线最是宽松。
    阿萱虽知王与哲并非等闲之辈,但那一瞬间已辨明局势:若自己畏惧王与哲功夫了得,转向侍卫们所在之处突围,却是将背后空隙卖给了王与哲。何如佯攻向他,使得其他人稍有懈怠,再伺机逃脱!
    她这主意本来不错,但王与哲蜚声江湖,又是赵河阳首徒,阿萱攻入他身前三尺之内,岂是那样容易便能逃脱?
    王与哲见她掠开,并不追上,掌中剑气纵横,当空射出,直追阿萱背心而去!呛呛!阿萱反手挥动匕首,电闪雷击之中,已与他交了一招!只觉胸中血气又是一阵翻涌,身形稍滞,被迫落了下来,心中大骇:“这王与哲的内力当真了得!”
    王与哲师从赵河阳,最擅长的便是明玉神功。明玉神功刚中带柔,雄沛绵密,他已修习多年。阿萱年岁尚轻,于内力一道本就较弱,如何会是这饮誉江湖多年的大力神王对手?
    王与哲剑尖遥指,蓄势不发,冷冷道:“你若再想逃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他在朝中并无职司,与其师一般只是客卿身份,所以并不以官称自谓。
    阿萱忖道:“说不得,只怕要是一场恶战了。”但她事已至此,倒也不怎样惊慌。当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
    王与哲一见她相貌,不禁微微一怔,道:“你是谁?”
    阿萱出来之前,已用易容丹修饰了相貌,只是平淡无奇的一张面孔,又作男装,看上去不过是个身材矮小的普通男子,王与哲自然是认不出来。只怕是花蕊夫人来此,也未必认得出是自己的侍女红栀。
    时逢大敌,阿萱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当初山中跟随封丹习武之时,所领悟的一些话语,此时又浮上心来:
    “人为万物之灵,本性长处,自然要远远胜过山中猿猴.然而常人因为受到六识的侵扰,心境浮躁,不能守定归一,故此真元不纯,脚步滞重.”
    阿萱但见眼前的王与哲气定神闲,一手负后,一手执剑,人剑与夜空,几乎是和谐地融为一体,更添威压之力。但转眼一看,却见他剑刃上泛出星月的冷光,不由得想道:“夜空如此凝重,但星月犹自生光。你虽有如此气势,不见得我就不能发挥我的光芒。”
    但闻赵光义的声音远远传来:“将剌客擒下,不得伤了性命。”
    阿萱胸中一股豪气涌起,冷笑一声,暗暗道:“好大口气,真当我是俎上之肉么?”
    斜身掠上,手腕轻拂,一个侍卫不防,掌上酸麻,长剑却已被阿萱取到了手中!那侍卫两手空空,又羞又怒,叫道:“邪门了!这是什么妖术?”
    阿萱取剑所用之招式,正是女夷功夫“天香手”。“习得天香手,天下无敌手”,她的功力,虽还比不上春十一娘那样精湛的地步,但出其不意夺人兵刃,却也并非难事。她入宫前便将宵练剑等物寄在客栈,此时只带匕首,使用起来着实不便,这才出手夺了一柄长剑在手。
    王与哲冷笑一声,道:“好身手!既有如此身手,想必也是有身份来头之人,我为主方,不如请先出手如何?”
    他自重身份,阿萱更不多言,剑势甫动,在空中升起一道绚丽光影!那光影灿烂明艳,有如□□漫地而来,悦目之中,却又暗含杀机!王与哲不由得脱口喝道:“好强的剑气!”挥剑递出,他那剑身本来柔韧且细长,此时便如柳叶一般,飞入□□之中,忽而升腾而上,四面冲击,竟将阿萱剑气光影绞得支离破碎!
    阿萱但觉一点寒意,穿越自己剑气屏障,直向面前要害奔来!心中也是一凛:“王与哲的剑术,看似绵密,实则直抒剑意。并无任何花哨,反而犀利难避!”
    叮!
    阿萱反转剑身,两人剑锋交错,发出轻微的擦音!
    剑身相接处,突然传来一股大力!那力道雄浑而又圆柔,迥非寻常剑气所及!蓬!劲气自王与哲剑上,升腾而起,已将阿萱之剑,牢牢网罗其中!
    阿萱左指迸直,在右手执剑的腕处重重点下!无形真力,自腕而入,贯注剑身,直激得王与哲之剑,也是微微一震,先前压力顿时大大减轻!
    王与哲一怔,脱口道:“你怎知化掌为剑?”
    阿萱只觉额头汗意沁出,暗暗叫道:“惭愧!”
    但凡剑道,多是以剑驭力,力劲单一短促,以快捷取胜。往往一式终了,力道随之竭尽,必要新式再出时,新力再生。若遇上高手,便已落了后着。王与哲剑式本来寻常,但剑意精准,剑中力道也不同于寻常剑法,往往刚中带柔,变化多端,吞吐不定,一式之中,似乎并没有衰竭之象,于阿萱而言,无异雪上加霜。
    女夷《天枢实录》之中,曾有言道:“拳与意合,剑入身汇,无方寸之拘,如大地春回。”阿萱以前读到此处时,总是不解其意,虽然熟记过下面的要诀,也是不明就里。
    此时电闪石火之间,突然想道:“王与哲剑术精绝并不如江公子,却如此厉害。他号称大力神王,难道不是因为化掌上之力而入剑中,才使得剑势绵绵不绝么?”当下险中求胜,以天香手中“摘花式”,默按《天枢实录》之中口诀,点入执剑手腕!果觉真力自腕上经脉而入,贯注剑中,更增威势,王与哲猝起不妨,竟尔被阿萱争回一线先机!
    阿萱剑势陡涨,剑光如瀑,反向王与哲当头泻下!正是女夷剑法中的“紫藤西斜”,名字虽然雅致,那星点剑光密集,也当真如一架藤花般,却是朵朵都含有凌厉杀意!便连旁边侍卫,虽受命严阵以待,不便上前助战以损大力神王名头,此时却也只觉颊旁冷寒!
    王与哲但见眼前这矮小黑衣男子,原本颇为弱势,那平淡无奇的模样,突然间光芒陡生,如春阳破云而出,不禁也是暗暗诧异!
    他久经战场,并不惊慌,足下飘然后退,掌中剑锋横掠而出,已从如瀑光影中,准确无误地挡住了那唯一的刃光!
    阿萱这一剑只是徒造声势,并不真的指望击退这位大力神王,当即剑尖陡转直下,在地面轻轻一点,剑身弯成半弧!
    吲!剑身弹起,阿萱借力飞出,已轻飘飘跃向屋檐!她向来擅长轻功,这下逃生之际,自然是发挥到了极至,有如一片羽毛,乘风而去,轻盈无比。
    众侍卫一阵骚动,王与哲大喝一声:“哪里走!”掌力催激,“嗖!”剑已脱手飞出,挟带无穷劲力,在空中划出尖锐啸音,直向阿萱飞去!
    他毕竟存了活捉之心,不愿轻易伤了性命,这一剑奔势正对阿萱下盘,且又眼力奇准!阿萱耳听嚓的一声轻响,又有数片落叶飘下。却是王与哲的剑锋破空而来,恰擦过一枝横斜檐下的古树枝丫,那树枝也有小儿手腕粗细,却悄无声息,如腐泥一般,被剑风削断!
    阿萱心中陡沉,便知已难从王与哲手底逃脱,当即咬了咬牙,正待回身落下!
    忽然月色一暗,仿佛是薄云拂过月间,筛落一片淡青光影。
    淡青光影?如此轻淡透明,却丝毫不觉阴冷,反而暗暗蕴含无限阳和之气。如轻云、如微风,和煦动人,却又坚若铜壁,堪堪隔开了王与哲那来势迅猛的一剑!
    叮,那奔雷般的劲气,刹那间消散不见,只余一柄柔如柳叶的小剑,轻轻落在地上。
    众侍卫大惊,一涌而上。
    檐上黑影一闪,瞬间而逝。阿萱如蒙大赦,深提一口真气,已跃过墙沿,消失在那边院落花木深处。
    众侍卫还待追出去,王与哲却喝住他们:“切莫被调虎离山,只怕剌客再有同党!晋王与赵大人都在此处,你们紧紧守护,不可暂离。”他扫了一眼全场:“各处皆有守卫,还怕他们飞去不成?传令下去,所有人加强警戒,但有异状,杀无赦!”
    众侍卫齐声应诺,分散而去,自去守护不提。
    王与哲却从地上拾起自己佩剑,一边轻轻擦拭,若有所思。
    月色下,赵普不知何时,也悄悄出现在他的身后,此时问道:“那人是谁?”王与哲沉思片刻,答道:“那矮瘦男人也是高手,后来那人却是好眼力!居然能看出我以掌化剑尚未精纯,力道在剑身中尚有转换。且能觑准力道转换的一瞬,一招击落——这样精准的眼力,这样平和而暗藏犀利的剑法,虽与我明玉神功有所相似,但,功力精纯或有所逊,剑术之绝却犹胜之。”
    赵普道:“可会是宫中人么?”
    王与哲摇了摇头:“宫中高手,多是出自我师门一脉,他们显然都不是。”他皱起眉头,道:“恰在此际,晋王府中出现神秘高手,且不是我师门中人,这样蹊跷,不能不防是那人有了警觉。”赵普也皱了皱眉,淡淡道:“嗯。”
    赵光义的声音,自室中传来:“请赵大人进来。”赵普应了一声,却站立不动,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边,月色边缘的云层,竟被染成了淡淡的云红,映着周边的黑夜,更显几分诡异,有若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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