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脉承腔

    唱词结束，紧跟着的是一段念白。
    张德禄敲着梆子打节拍。
    张德林念道：“男人下了塬，女人做了饭。”
    其他的老艺人们一起念道：“男人下了种，女人生了产！”
    众人哈哈大笑，神态自如，台下的演员们就好像来到了关中的田间地头，来到了关中的农村之中，体会到了那种感觉，和话剧十分的贴合。
    本来这个话剧讲的就是关中农村，这个音乐完全将观众代入了进去。
    待到曲声继续，张德林唱到：“男人下了塬。”
    “嗨！”
    “女人做了饭！”
    “嗨！”
    “男人下了种！”
    “嗨！”
    “女人生了产！”
    “呜……嗨！”
    “娃娃一片片！”
    “嗨！”
    “都在塬上转！”
    “嗨！”
    “娃娃一片片！”
    “嗨！”
    “都在塬上转啊！”
    “嗨……嗨！”
    这时候，张德云抬着条凳骤然冲到了舞台的正前方，台下的观众全都吓了一跳。
    张德云手握枣木块，狠狠地砸了下去。
    枣木块猛烈的敲击木凳，演员全都看傻眼了。
    一声声巨响激荡在众人的耳朵里。
    陈亿夏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在老腔艺人的歌声之中，这一首曲子也缓缓结束。
    台下的演员和工作人员们全都开始鼓掌。
    老腔的表演实在是太精彩了，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看到过的精彩表演。
    这场话剧彻底的拉开了序幕，随后是专业的话剧演员们上台演出，张德林他们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刚才的演出大家看似放的很轻松，但实际上心里的那根弦紧紧的绷着，差点就要断掉。
    喘气归喘气，但是排练还不能停下来，陈亿夏和刘兴武沟通接下来的表演，随后刘兴武指挥这些老艺人们。
    老腔艺人们只会说方言，陈亿夏和他们交流略有困难，靠刘兴武在中间周旋，反而效率更高一点。
    “下一场是《骂开道》，是我们老腔剧本《收五虎》里面的唱段，讲的是隋唐演义时候的故事。”刘兴武给陈亿夏解释道。
    等到轮到他们上台的时候，将板凳再度搬上去。
    “手指开道叫着骂！”张德林大声唱到。
    “嗨！”
    “我把你无知匹夫骂几声！”
    “嗨！”
    “昨日梁王吩咐你！”
    ……
    那些话剧演员演完之后全都跑到了舞台下面，专门等着看华阴老腔的演出，自己手头上的工作都不做了。
    整首歌都是用关中方言演唱的，唱到“日”这个字的时候，按照华阴本地的口音，日不能读作“ri”，要读作“er”。
    这正是老腔演唱的一个特点，外地人学习的过程中很容易忽略这些小细节。
    虽然台下的观众们有时候听不懂唱词，但是会被老腔艺人们的动作和嗓音吸引和影响，感受到那种“苍凉、苍桑、苍茫”的感觉。
    一首唱毕，话剧演出继续开始。
    老腔艺人们下台。
    整整一个早上，全都在排练节目，这对于老腔艺人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
    中午大伙一起去食堂吃饭，陈亿夏和几个主演和老腔艺人们坐在一起。
    食堂的饭菜是北京风味，虽说是碗面，但是张德林几个老艺人呢却是眉头都皱了起来。
    陈亿夏注意到了这一幕，他轻声问道：“老爷子，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
    老腔艺人们不远千里来北京，要是饭菜不合胃口的话肯定是要换的，毕竟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吃起来倒是还行，就是少了两样东西。”张德玉嘟囔道。
    “啥东西？”陈亿夏赶紧问道。
    周围的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少了油泼辣子和生蒜。”张德云哈哈笑道。
    陈亿夏一拍脑袋，也对，老艺人们从陕西过来的，关中十大怪里面还有油泼辣子一道菜呢，他们居然忘了这茬。
    “这个好办，老爷子们，你放心，我保证让你们明天就能吃上油泼辣子！”陈亿夏当即拍着胸脯道。
    “油泼辣子要等明天，生蒜你们今天就能吃到，我这就让厨房去给你们拿。”一旁的主演也说到。
    他给厨师打了个招呼，没过多久，一个厨师就拿着一盘生蒜走了过来。
    “各位领导，你们要是对饭菜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我马上改正。”厨师是个中年男子，脑袋大脖子粗，面相憨厚。
    几个老艺人面色犹豫，似乎有什么要说，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老爷子们，你们这次要是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咱们可是要在这待两个月嗯。”陈亿夏故意如此说道。
    果然一听这个，张德林总算坐不住了。
    “意见倒是没有啥，就是以后你们给我们放瓶醋在桌子上，我们陕西人爱吃醋和辣子。”张德林笑道。
    厨师笑道：“我现在就给你们拿。”
    油泼辣子现场做不了，醋厨房里就有现成的。
    整个剧院上上下下都是以话剧组为核心，只要他们提出来的要求都会尽量满足。
    吃饱喝足，几个老艺人返回了剧院，准备下午的排练。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陈亿夏手里拿着一个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
    坐在餐桌上，陈亿夏将怀里的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啥？”张德云好奇道。
    “打开看看。”陈亿夏笑道。
    张德云伸出手将上面缠绕的塑料袋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是一个用废弃的罐头玻璃瓶改造的，里面满满当当的装了一瓶油泼辣椒。
    张德云的眼神一下子凝滞住了。
    几个老腔艺人也全都愣住了。
    “你这是从哪搞的？”张德林急忙问到。
    说话间，张德云打开了瓶盖，一股浓郁的辣椒香味飘散了出来。
    油泼辣椒，里面混着一股辣味，还有花生仁的味道，十分独特的辣椒香味，众人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北京可没有油泼辣子，陈亿夏这是从哪搞出来的？
    陈亿夏笑了笑。
    “这是我爱人做的，我回去给她说老艺人们来北京有些不习惯，想吃家乡的油泼辣子，我爱人是陕西人，会做，你们看看口味对不对，要是口味不对的话我再让她做一罐。”
    “陈导演，谢谢你！”刘兴武赶紧道。
    大家本来以为陈亿夏昨天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今天真的带了一罐油泼辣子过来，能将老艺人说的话都记在心里认真落实，实在让人感动。
    “陈导演，谢谢你了，我们几个老家伙一定会帮你把这场演出搞好的！”张德林说到。
    “还愣着干什么，吃饭吃饭，快点尝尝我爱人做的怎么样！”陈亿夏催促道。
    几个人拿来一个勺子，一人舀了一勺油泼辣子倒进碗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好吃好吃！”
    “这跟我在屋里吃的没啥区别，就是这个味道！”
    看着老艺人们喜悦的样子，陈亿夏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每一个遗产传人都是值得尊敬对待的，他们或许每一个人都很普通，有些是整天只知道干农活的农民。
    他们朴素而单纯，心里没有太多的想法，但是他们所学的东西是我们应该保护起来的，应该传播下去的，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知道的。
    陈亿夏帮不了太多的忙，能做的只有这些，让老腔和话剧一起表演，增加知名度。
    吃过午饭，大家稍微休息一下，很快下午的排练就开始了。
    几位秦腔大家站在舞台上，正在高声演唱着，这位是梅花奖的得主，演唱的唱段是《花亭相会》选段。
    唱腔功底深厚，也很有味道。
    众人一边休息，一边在台下观看。
    这次的演出，秦腔也有十二位演员参与话剧表演。
    以前在老腔艺人的心里，他们和秦腔是不能比的，然而如今老腔已经和秦腔站在了一个舞台上。
    张禾在一旁为大家打着下手，处理一切后勤事务，真的成了一个老腔艺术团的后勤部部长。
    不过他没有什么怨言，全都尽心尽力，让老艺人们能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表演上。
    话剧早已排练完毕，这几天的排练都是为了将秦腔和老腔融合进话剧之中，需要的时间不多。
    九天之后，排练正式结束，第二天话剧就要正式演出了。
    “老爷子们，明天就是我们正式演出的日子了。今天晚上回去都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在剧院见面。”陈亿夏缓缓道。
    最后一天了，他不想给老艺人们太大的压力。
    “陈导演，请放心，明天的演出我们一定不负众望。”刘兴武说到。
    “我相信你们。”陈亿夏笑道。
    这几天的排练当中，大家也都看到了老艺人们的实力。
    从早上演到晚上，中间虽然有停下来，但是时间很短，老艺人们没有任何的抱怨，一首曲子唱好几十遍也从不厌烦，任劳任怨，向大家展现了什么叫做艺人的风范。
    很多年轻的演员想要抱怨，但看到老艺人们都坚持下来，也都咬紧牙关走到了最后。
    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就是检验成果的日子。
    待到众人全都离开了剧院，陈亿夏一个人站在舞台下面，他微扬着头，目光送舞台上每一寸地方扫过，这才离开了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