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之未落

第29章


我知道他这样做决不是在锻炼,因为地点不对,姿势不对,脸上的表情也不对。楼梯旁贴着光洁莹白的瓷砖,亮若明鉴,可以清楚地从上面看到他明亮而孩子气的笑容。我好象撞破别人秘密一般尴尬起来,贸然离去又顾忌手里的作业本要帮萧然给物理老师送去。他们篮球队最近都在集训。所谓班长,就是个大打杂的,别人不能各就各位的时候得时刻顶上。我抱着作业本静声屏气地跟在后面,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死命地咬住嘴唇。
  是他先发现的我,因为他跳完这一段楼梯就回头看到了我。
  “你好,任书语。”他露齿而笑,阳光明媚。
  我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也不过比我们大一岁而已,凭什么就得规定他是老气横秋的,所以我笑着点头,道:“你好,秦歌。”偶像都陨落了,我还装什么矜持,干脆不给他面子地笑起来,道:“哈哈,想不到你也会做这么孩子气的事情。学长啊,你以前可是我的偶像的。实在是不符合你的高贵形象。”
  他意识到我的话中话,有些羞赧地抓抓头,笑道:“我应该是什么形象。”
  我走近几步与他并阶,侧头想了想,“你应当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一枝梨花压海棠;风清云淡,海阔天空,世人皆醉我独醒,万事了然于心中。风过不留痕,一笑欲倾城,冷眼旁观的谪仙人。”
  “扑哧,”他顾不得给我留面子,忍不住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说的都不是正常人。”
  “对。”我老实地点头,“不愧是我的偶像啊,一语中的,反正你在我心目中就不应该是正常人。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尽量想象你不食人间烟火,不吃五谷杂粮。不过这个比较有难度系数,我刚好看过你在食堂吃午饭,把这段记忆清除可能要花费一定的时间。”
  他笑得浑身发抖,面孔近乎抽筋,我心目中完美无暇的水晶偶像又多了几道裂纹。唉,成长的道路上,我们不得不直面偶像的分崩离析。
  好容易他止住笑,想起正事来。
  “对了,那张小报的排版我给你设计好了,要不你交完作业就跟我去教室拿吧。”
  “这么快,昨天才给你的。”我惊讶。
  刚进高中的时候我被文学社“会在适当的时候组织学生出游”的幌子迷花了眼睛,稀里糊涂跳了进去,结果第一次开碰头会,上高三的社长,也是我父母同事的孩子就一桶水浇的我透心凉。她当初也是被这句话拐进来的,如果在学校里绕一圈叫出游的话,那的确是常常出游。这招屡试不爽,等到我毕业离社,依旧有天真的小学弟小学妹憧憬着“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其招损毒令人发指。
  文学社平常倒也没有多少活动,只是这次评星级,作为证明学校素质教育成果的重头戏,学校怎么着也得拿它出来显摆一下,所以所有的社员都得制作一份手抄报,要求尽量原创。借鉴的也得别让领导一眼就看出来你是剽窃了别人的劳动成果。我以为,领导比较容易判别出来的抄袭与否只局限于论文范畴,那才是跟他们提干息息相关的,我们这种小文学还入不得领导的法眼。当然,如果领导的论文都有秘书枪手代劳,那就更加不足为惧了。我烦的是排版,小报制作依稀是小学三四年级的事情,荒废了这么些年,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宝刀未老。我对着白纸叹气的时候,晓谕主动请缨去找秦歌帮忙,我一看这事利人利己,损的利益尽管是偶像的,但能从偶像那里占到便宜不也证明能耐么,立刻把纸塞给了她。
  “呵呵,刚好没什么事,我做事不喜欢拖拉。也好久没弄了,做的不太好,还请你见谅啊。”
  “别别别,你这样我超级不好意思,麻烦你帮忙我挺不好意思的。”我交完作业以后,就跟着他去了高二教学楼。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高二教学楼,我们学校一个年级一幢楼,彼此泾渭分明,近似老死不相往来。今天刚好周一穿校服,我们这届的校服还跟前几届的不同,走在陌生的教学楼里,旁边又有这么个吸光性一流的人物,灰头耷脑如土豆的我当真是扎眼的很。
  拿到已经设计好排版的小报,我也马屁都来不及拍三句就落荒而逃。也许是久不闻生人味,也许是带我来的是万众瞩目的秦歌同学,高二的学姐的眼神凝聚成X光,对我直直地戳过来。
  好害怕,一山还有一山高,原来萧然的MM粉们都是小儿科。
  深刻意识到这一点还是在晚上同舍友吵架的时候。
  高一的第一学期刚结束就有不少人选择退宿或者申请住宿,所以宿舍又被重新排了一次。我们宿舍其他人都走了,来了几个借读生。我倒不是对借读生存有偏见,跟我关系不错的女生中就有好几个借读生;可是平心而论,就整体来看,借读生里面混日子的居多。也许是基础太差完全跟不上干脆破罐子破摔,也许是本来就无心向学被家人逼着不得不来活受罪,这些家境大半优渥的孩子多是些被惯坏了的主,事事以自我为中心,我宿舍里的这几位大小姐犹为甚之。本来我觉得,学不学习全凭个人乐意,只要你不打扰别人,你上课看漫画睡觉甚至吃零食都无所谓。在宿舍里,你爱显摆也好,对住宿条件怨天尤人也罢,不干扰到其他舍友看书学习和正常休息就行。可是就是这最基本的一条,她们也做不到。我们晚上十一点熄灯,早上六点要上晨读,所以每一分钟睡眠时间都很宝贵,可是她们还常常打电话打到凌晨两三点钟,一会儿嬉闹一会儿争吵,我都快被折磨的神经衰弱了。其中睡在我对面的那个女生当时正纠缠于两个社会上的小混混之间,整天就像上演肥皂剧的狗血桥段一样,动不动就作为情所伤哀婉悲戚状。我刚开始时不明就里还安慰劝解过她好几次,后来发现她大小姐敢情哪是谈恋爱,根本是嫌生活穷极无聊自己作秀娱人娱己。干脆懒得理睬她们了。
  眼不见为净,耳不闻清明,可惜眼睛上方有眼皮,耳朵出娘胎时可没长塞子。我怒火积压了一个星期,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
  跟混混甲OR乙打情骂俏正欢的女生不为所动,继续讲着肉麻情话。我火了,跳下床站到她面前,冷冷道:“请你关机睡觉,已经熄灯很久了。”
  她翻个身,继续自顾自地讲电话。我气的伸手去抢她的手机,她嘴里开始不干不净地骂起来,争吵的声音惊动了宿管,那个长着吊梢三角眼的女人手电筒一照,尖声呵斥:“闹什么闹?!”
  不等我讲话,大小姐立刻恶人先告状,唱作俱佳,泫然欲涕,一副窦娥遇见她都得喊祖师婆婆的委屈样,未语先带哭腔:“阿姨,我妈妈病了,我打个电话回家问问,她们都能体谅我为人子女的心情,就是她,好象铁石心肠一样,一点都不肯让。”
  我叹为观止,气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愁她老人家的前程吗,戏剧学院直接免试通过,表演编剧任君挑选。
  舍管一看,立刻打圆场,把手电筒对准我:“你看你看,多大的事情。你这位同学也是,谁不是爹生娘养,要将心比心,如果是你妈妈生病呢……”
  “你妈才有病呢。”我火冒三丈,平常这位宿管就爱占小便宜,被大小姐的父母不时进贡的礼品豢养成了半条狗,现在当然是尽忠的大好时机。我看着大小姐,冷冷地嘲讽:“杜心妍,你可真够格。连诅咒自己妈妈的话都能说出口,你妈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十六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你说什么你,你说谁呢你。”被踩到尾巴,她连柔弱的受害人都忘记扮下去,立刻跳起脚来跟我吵。
  “杜心妍,你可真够格。连诅咒自己妈妈的话都能说出口,你妈怀胎十月,含辛茹苦十六年,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听清楚了没有,我就说你呢,要是还不清楚,我不介意重复一遍。不要脸的女人,你敢说,刚才电话是打给你妈的,你敢说,你妈妈现在正生着病?要有病也是被你这个恬不知耻的不肖女给气出来的。”
  她立刻扑上来,装饰的连滨奇步都自叹弗如的指甲狠狠地朝我脸上抓过来,我闪避不及,脖子上被抓了一道,火辣辣的疼。
  “好了,都别闹了,整幢楼都被你们吵醒了。你这同学也是,讲话怎么能这么阴损,不知道你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舍管的矛头不依不饶地指向我。狗也有聪明蠢笨之分,这只狗明显空有愚忠的热情,却不知道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时候本应当装模作样地安抚真正的受害人两句,再装腔作势无关痛痒地训斥肇事者几声,事情倒也可以暂时压下去了。结果她柿子尽拣软的捏,我这人偏偏又吃软不吃硬,而且她还好死不死触犯雷区,指责我的父母,我登时就快暴走了。
  “你给我闭嘴!你算什么东西,不分青红皂白乱咬人。什么叫阴损,实话实说就觉得刺耳啦!有本事就不要做,做了就别怕人说。还有你,我尊敬你,称你一声老师。你的所作所为配的上为人师表吗。我的家教很好,我的父母对我的人格塑造素质培养都做的很好,你没资格站在这里对我指手画脚。有这个空,你先反省反省自己。”
  “好啊,好啊,我是管不住你们这帮高高在上的学生了,都得看你们的脸色过日子了。我不管,我不管,你们要怎么闹就怎么闹,看我明天报告校领导怎么处分你们。”三角眼气呼呼地走了。
  走廊里昏暗的灯光下全是穿着睡衣的同学,临近宿舍被吵醒同班同学中有人劝我赶紧说两句软话,尽量当成内部矛盾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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