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与白日光

倒霉的超能力


    **楔子*
    我盯着眼前的男人。
    他有很好看的脸,五官清朗,面目柔和。
    他长得很高,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他手里拿着一盆花生花。小小的黄色花朵藏在高高的绿色叶子里,并不很好看。但我很喜欢。
    他刚刚跟我说,他想和我在一起。
    我曾在本子上无数次地写过他的名字。
    我曾对着月亮无数次地想起他。
    我很喜欢他,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
    也只在我独自一人的时候。
    但我无法答应他,因为我实在是个烫手的山芋。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差点害死了他。
    可我也无法拒绝他。我不想,也不敢。
    我盯着他头顶上方的空气,犹豫不决。
    然后我用余光看见,他把花放在了桌子上。一只手蒙上了我的眼睛,另一只手牵住了我的。
    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他说,“不用看,这是与你无关的数字。”
    我知道这数字与我有关。
    这数字让这世界上有无数的事情、无数的生死都与我有关。
    但这世上,却没什么事情有关于我。
    “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得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这是蝴蝶效应最常见的解释版本。
    蝴蝶效应是指,一个微小的事件,最终会导致影响巨大的结局。
    如果那只蝴蝶有意识,知道自己是一场伤亡惨重的龙卷风的罪魁祸首,你猜,它还有没有勇气继续飞翔?
    我觉得它一定会让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不再扇动一次翅膀。
    我为什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只看得到龙卷风的蝴蝶。
    **倒霉的超能力**
    周一的早上,我站在早点摊的收费口处排队,准备买我心心念念的小馄饨。
    “阿姨,我要一份……葱油饼。一碗小米粥。”好不容易排到我的时候,我看着旁边有个小姑娘端着一份喷香的葱油饼,于是转了主意,改点了葱油饼。
    “好嘞!”收费的阿姨中气十足地回答,“姑娘你运气真好,今天最后一份葱油饼啦。”
    我听得满心欢喜。可能是因为身背一个巨大的霉运包袱,凡是跟好运沾点边的事情都会让我欢欣雀跃。
    可是当我端着早餐准备找个位子坐的时候,转身却看到了让我笑不出来的一幕。
    我看到,站在收费口前面的那个男人,正对着菜单踟蹰,“没有葱油饼了啊……那我要一碗肉丝面吧。”
    他的头顶浮现出了数字,正在从0慢慢往上涨,最后停在了17034上。隔了大概十秒钟,那串数字消失了。
    我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我就说,霉运没那么容易放过我。
    我叫陆微别,性别女,今年27岁。拥有一个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工作、普通的人生。
    但是,也有一点特别。那就是,我有一个特别倒霉的超能力。
    它让我成了蝴蝶效应里的那只蝴蝶。
    比这更残忍的是,我是能看见龙卷风的蝴蝶。
    故事要从我五岁那年说起。那时候,新白娘子传奇播得如火如荼,还是无知少年的我被赵雅芝的美貌吸引,迅速从一个啃脚少女蜕变成了头顶卫生纸缠筷子的女神经病。
    除了使用卫生纸装作白衣飘飘,我还深深地羡慕着白娘子的法力。于是我默默地祈祷上天,希望老天爷也能赐我一些法力。点石成金也好,隔空打牛也罢,无论什么都好,总而言之,赐我一些超能力,让我变身小仙女。
    或者,小花妖也行!
    事实证明,老天爷的确听到了我的祈祷,不过,神仙(甚至是妖精)都不是那么好当的,所以他只是给了我一个超能力,一个匹配上我的凡人身份后,让人如被火烹的超能力。
    那天,五岁的我照例从午睡中醒来,伸手向空中做了几个手势。不出所料,周围的一切事物都没什么变化,我仍然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小姑娘。
    我揉揉眼睛,脚步虚浮地往外走,正好看见我家的那只老猫大黄在爬窗。眼看着它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到了窗户外面,我赶忙跑过去,拽住它的尾巴把它揪了下来。
    大黄吃痛,回手对着我就是一记猫爪神功,在我的胳膊上留了几道血印子。
    我却没功夫关注那几道血印子,因为我发现,大黄的头顶,出现了以前从未出现过的数字,从0开始,迅速跳到了162。
    那数字一会儿便消失了,这让年少的我松了口气。也许是睡觉睡得眼花了吧。
    可我一转头,发现我家鱼缸里孤独地活着的那条金鱼,头顶上也出现了数字。我看到那串数字的时候,它已经在开始变化,一点点地减少,最后定格在了3上。
    这堆数字,看得见摸不着,我也不能拿他们做些什么。我当然不会当这是什么厉害法术,而是觉得自己一定是撞了邪。尽管当时我才只有五岁,但已经在我那个缺德的表哥那里学到了一堆的鬼神故事,因此对于撞邪这件事,我认为自己非常有发言权。
    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跑去和奶奶哭诉。只可惜,小时候的我还没有学过语文课,这让我始终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些数字的外形。我只能模模糊糊地说,像是有数字悬在空中。
    奶奶看了眼“胡言乱语”的我,瞬间就抓住了重点,眼睛明亮而坚定地盯着我。
    我饱含热泪地盯着奶奶。是的!奶奶!你亲爱的小孙女中邪了,请带我去驱邪吧!
    奶奶不负我望地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了过来。
    我挂着鼻涕拼命点头,把鼻涕甩得浑身都是。是的!奶奶!驱邪这种事情可不能耽误!
    奶奶终于跑到我身前,一把抱起了我。“哎呀,看着被抓的,都吓到说胡话了!这伤口深啊,得去打狂犬疫苗才行!”
    我愣在当地,着急想说些什么再解释一下,却越急越说不出话来,只好崩溃大哭。
    此时奶奶已经拿好包,锁上了门,认真地安慰我,“没事的,一点都不疼,不疼不疼啊乖……”
    关于那天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对中邪和针头的双重恐惧中结束的。
    第二天醒来,生活又一切如常,我重新开始蹦蹦跳跳起来。如果一切就此结束,我一定会延续我小疯子的个性,快快乐乐地成长为一个真正普通的27岁少女。
    但是,开玩笑,老天爷怎么会这么容易放过我。
    事情发生后的第三天,我家大黄趁着家人不注意,把金鱼从鱼缸里捞到了地上。等家里人发现的时候,那金鱼早已命归黄泉、药石无灵。
    金鱼奶奶养了好久,是五条鱼中顽强活下来的最后一条。奶奶气得够呛,满屋子追着大黄打。大黄不愧是出身世界霸主的种族,飞檐走壁四处逃窜,还顺手把所经之处的花盆杯子盘子一溜地往地上划拉,作为阻止奶奶前进的武器和障碍。
    漫天满地飞舞的瓷片之中,作为人猫大战的不起眼背景板,五岁的我蹲在墙角处瑟瑟发抖。
    我清楚地记得,在我救回大黄的瞬间,那金鱼头顶出现了数字,然后慢慢地降到了三。
    那天,五岁的、弱小的、还不知道这世界是怎么回事儿的我,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好像的确获得了超能力。
    那就是,我可能影响到周围的生命体的寿命,而且,我还能看到这种影响。
    然后,我挂着满脸的鼻涕泡,连滚带爬地找到了笔,在挂历上从三天前开始画斜线,一下子画了162个斜线。
    画斜线的时候,除了恐惧,我更觉得骄傲和自豪。毕竟,拥有干预别人的生死的力量,并且可以看到自己的力量,对于一个五岁的无知少女而言,实在是太酷了!
    只可惜,还有些事情是哪怕我拥有超能力都猜不到的。
    比如,终于在人猫大战中惨然落败的奶奶,突然回头看到平日像皮猴子一样的小孙女满身泥土地踩在沙发上,把挂历画得像花瓜一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种事情用不着超能力,用一般推断就可以判断。只可惜,当年我还太年轻,并不知道什么叫一般推断。
    所以我没有及时躲过那顿打。
    162天后,大黄坠楼。
    我对着大黄的尸体,哭得昏天黑地。大黄年纪比我还大,从我出生开始,它就陪着我、照顾我、保护我,还有……呃……揍我。
    我实在非常舍不得它。
    对我而言,金鱼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生物,既不会和我交流,也不会和我抱抱。但大黄不同,我感受过它的体温,听见过它呼噜呼噜的叫声,摸过它的毛,还在它的怀里被它有些小刺的舌头舔过。
    它是我的另一个家人,但是它死了。
    而它的死亡,是我可以预见到的。我提前了整整162天,就预见到了它的死亡。
    可年少的我,还不懂死亡的意义,也不懂如何珍而重之地告别。甚至,因为自己可能存在的超能力,还隐隐地期待着第162天的到来。
    这让我有些怨恨自己。
    所以,那天哭得昏天黑地的我,情绪非常复杂。有对大黄的不舍、对死亡的恐惧、对没有好好告别的遗憾,还有对只知道盼望超能力的自己的怨恨。
    在别的小孩子还在单纯地或哭或笑的年龄,我正式地失去了自己的简单纯真,成了心思复杂的大人。
    我知道我的某些行为会给别人带来毁天灭地的影响,却不知道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我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却还是无法克制这种影响。
    就像那只蝴蝶,它只是飞翔而已,却将无数人卷入了灾难里。
    时间调到22年以后,我坐在这个小小的早点摊,顺手救了一个不认识的青年的命。
    我仔细地对着手里的葱油饼和小米粥看,认真思索这两样东西是如何成为那青年的催命符的。可能性有很多种,比如葱油饼不好嚼,可能会让人噎死;或者小米粥放置的时间太长,吃了会让人拉肚子;再或者,这两样东西吃完的时间,正好会让那个有为青年在出门后赶上一场车祸。
    我感到非常绝望。
    我虽然可以看到我的行为会对别的生物的寿命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却看不到自己的。比如,我知道,我买到最后一份葱油饼的行为在今天救了那个青年一命,但我却不知道这一命需不需要用我的命来填。
    我认真计算了一下,我不被葱油饼噎死、拉肚子拉死、出门被车撞死的概率有多大,然后灰溜溜地放下筷子,留下一口没动的早餐,愁眉苦脸地出门赶公交了。
    生命诚可贵,不如吃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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