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与白日光

那个男人


    路上走了没两步,任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任伟是我的前男友,我们在一起三年,不久前才正式分手。
    说实话,如果让我自己选的话,我绝对会选择一个人过一辈子。毕竟,在我的生活中,需要我对他们寿命负责的人实在太多,我早已没有余力再去顾及另一个人。但,命运说来就来,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由于致力于在人群中做一个隐形人的我从小到大都是单身,在我的24岁生日的那天,我正式成为了家人眼中大龄剩女的高危人群,那个生日,我是在家人的长吁短叹以及苦口婆心的劝慰中度过的。
    甚至,他们丧心病狂地把本应作为切蛋糕背景的生日快乐歌换成了婚礼进行曲。
    从那天起,每周末放假回家我都会接受一轮狂轰乱炸,通常以奶奶的寒暄为前奏,爸爸的愤怒为高潮,妈妈的眼泪为尾声。而我只能低眉顺眼地对每一场相亲表示配合,然后默默在半夜关紧门,把床头的小熊砸在床上泄愤。
    我甚至不敢砸枕头,因为砸枕头的声音太大。
    正当我在每周末的两场相亲中疲于应对时,任伟出现了。作为一个长相普通、智慧普通的同龄男子,他身上实在没什么吸引我的硬件条件。
    但他是我活了24年才第一次见到的,神奇的男人。
    他非常不见外,从来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对别人造成困扰。他每天不顾我的反对送我回家,每天守在门口等我吃午饭,在我感冒的时候给我买药并盯着我吃下。他从来不担心送我回家后我会烦得失眠,也不担心我跟他一起吃饭消化不良,更不担心我会药物过敏。
    总而言之,他相信他的一切行为都是正当的、友好的、合理的,这种自信让我第一次有了一种自由感,尽管这种自由感并非来自于我自身的自由,而是来自于对他人自由的旁观。
    这种自由让我动摇,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表白夜,我一边被自由的光亮吸引,一边担心拒绝他会对他的寿命造成什么影响,半推半就中成了他的女朋友。然后开始了我新的命运。
    对于我的恋情,我更想使用“命运”而不是“缘分”这个词来形容。因为它一点都不美妙。
    从旁观者的角度把我的恋爱故事精简一下,就是一个典型的包子配渣男的故事。但我没办法啊!我担心吵完架他会马上出车祸或者心肌梗死啊!我手上不能沾上人命啊!
    一起出去吃饭,他说吃饺子,我绝不敢说吃烧烤,就怕不健康的食物让他的头顶浮现出变动的数字;双方吵架,他生起气来,不由分说地骑车要走,我瞬间就偃旗息鼓温声道歉,就怕下一秒他的头顶出现一个0;对方毕业家里蹲了一年又一年,我连指责都小心翼翼,生怕对方分分钟折上几百天阳寿给我看;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用着理直气壮的语气,指责我不够温柔不够可爱不够有趣,所以感情破灭自然分手,我看着他手机上和红颜知己没掩饰好的微信聊天界面,连戳穿都不敢。
    我实在不明白,这位与红颜知己一同沉浸在温柔乡里的神经病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非要给他无趣又麻烦的前女友打电话。我特别想把直接挂断,但又为这个念头担心得额头青筋直跳。
    我只好接起来,“喂,有什么事儿吗?”
    “别让你妈再寄东西到我这里了,纠缠不休烦不烦啊!我又不缺钱,用不着吃你家大枣!”任伟的语气颇为不善,想必是后院葡萄架子倒了。
    我跟任伟分手已经两周,我怕家里人知道这个消息受打击,所以一直没想好怎么跟家里坦白。前两天我爸妈从新疆玩儿回来带了不少特产,可能他们惦记着任伟一个人准备读博的事情太辛苦会贫血,竟背着我给他寄了点去。
    我气得火冒三丈,心想这大枣还不如去喂农夫的蛇。
    但我还是照常竭力克制着自己,平静地回复道,“我们没有任何纠缠你的意思,就是发货的时候不小心写错用户地址了。你要是嫌弃,就给我们寄回来也行,邮费到付。”
    对方哼了一声挂了电话。
    然后我捂住话筒小声补了一句,“寄回来我们好喂狗。”
    你看,放狠话的时候,哪怕别人已经挂断了电话,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对方听见。
    影响别人的生命,并且清晰地看到这种影响,实在是人生中最最可怕的事情。这让我恨不得在任何地方都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永远不去改变别人的决定、改变别人的行为。
    动物世界有一条残忍的法则。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你爱的其实是你付诸在这个人身上的心血和时间。而我,作为一个无法让人为我付出的人,也许这一生都不会被爱了吧。
    因为住校的住单位宿舍的人们都要抓紧时间过周末,周一早上合家欢的一家三口和卿卿我我的少年情侣尤其的多。我饿着肚子站在公交车站等车,看着路上撒娇耍赖的小朋友和女朋友,觉得他们活得生动又温暖,全身笼罩在太阳的金色光芒下。比较之下,更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不禁裹紧了大衣的领子。
    可能是因为我一个人孤单单地太不起眼,周围有个着急赶路的人不小心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趔趄,然后看到地上出现了十几个数字,然后纷纷从两位数降作了0。
    我低头一看,不少正在搬家的蚂蚁被我踩死了。我觉得非常造孽。只是,哪怕我平时已经尽可能低头走路防止误伤,类似的事故也总是防不胜防。
    于是,我抬头盯着蓝天白云,心里咬牙切齿地盘算今天晚上要不要买点艾叶洗澡驱驱邪。
    下了公交,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我的公司了。等灯的时候,我抬起头活动了一下我僵硬的脖子。一路上低头躲蚂蚁,脖子都快酸成了山楂糕。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熊孩子正在闯红灯,结果刚迈步就被一辆电动车的喇叭声吓住,僵在当地。眼见那辆电动车刹车不及就要撞上,我一巴掌拎起了那孩子的领子,把他拉了回来。这时那孩子的家人才赶到,急急忙忙地确认孩子是否安然无恙。
    我看见那孩子头顶浮现出数字,从0逐渐上涨,变成了21961。那骑电动车的人,头顶也浮现出了数字,从0逐渐上涨,变成了17764。
    一箭双雕,一举两得!看到这两个数字,确定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儿,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耳光,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其实这个超能力,有时候也没那么糟糕嘛。
    可惜命运没这么容易放过我。
    所以,我在继续活动脖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个站在我斜后方的男人。那男人长得很高很瘦,面容清俊,下半张脸都埋在厚厚的围巾里,看起来温柔无害。
    但这个温柔的男人让我非常害怕。因为他的头顶上浮动着数字,一直在降低,从五位数变成了可怜的两位数,然后定格在了70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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