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74章


  尼克深深吸了口气:“杰里,算我求你,请你手下留情。如果高中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像是校园设施建设,只要斯查顿能帮得上忙,我都愿意帮一把。”
  “你想贿赂我?”杰罗姆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
  “当然不是,”尼克说,尽管两人心中彼此明白得很,他提出的不是贿赂,还能是什么?只要斯查顿公司每年卖给高中的设备再打个大大的折扣,学校一年至少要省下数十万美元的开支。
  杰罗姆阖上眼睛摇了摇头,面露哀色。“尼克,这不像你。如果你儿子知道因为爸爸的关系得到特殊待遇,你想你给他树立了什么榜样?”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会有第三者知道。”尼克说,心里仍然震惊于自己正在进行的行贿。还有比这更低级的事么?行贿——那是斯科特的专长,是托德的惯用伎俩,岂是他的。
  此刻,杰罗姆看他的眼神完全变了,是失望,是鄙视。“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做没听见,尼克。不过鉴于他妈妈的死,我愿意额外放宽处理。不过还是要通知警方,说明一下我们希望自己处理这件事,一般情况下,他们会把决定权留给我们。我会给卢卡斯一个五天的停学处分,从此以后,他必须去接受危机咨询,直到高中毕业的最后一天。再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我立刻交给警察处理。”
  尼克站起来,走到杰罗姆书桌前,伸出右手:“谢谢你,杰里,这样处理最好不过,谢谢你。”
  然而杰罗姆却没有和他握手。
  十分钟后,尼克和卢卡斯从玻璃大门里一起走了出来。外面果真开始下雨——此时正值雨季——尼克替卢卡斯撑起伞,卢卡斯不屑一顾,甩开尼克,径直往雨里走,桀骜不驯的样子,仿佛要淋透一身才舒服。
  卢卡斯略微犹豫了一下,才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位,似乎前一刻还在考虑要不要独自跑掉。汽车启动,慢慢驶出停车场,开上林阴大道,车内紧张的气氛如张满的弓,一触即发。
  卢卡斯已经过了兴奋,十分颓废,静静地不说一句话。这种沉默,不是中性的沉默,是对抗的沉默,正如犯人咬住死口,除了姓名誓不透漏只言片语的那种沉默。
  尼克的沉默,则是有很多话讲,却不知从何开口,唯恐话一决堤,不知该如何收场。
  卢卡斯一只手摸到收音机按钮,转到一个摇滚音乐台,把声音调到震耳欲聋。
  尼克立刻伸手关掉:“你很骄傲吗?”
  卢卡斯话也不说,直勾勾地盯着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在雨中摆来摆去。
  “你知不知道,你妈要是知道,会伤心死的?她看不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该庆幸!”
  车内一片死寂,但是尼克决定,这次要等一个答案。正当他要继续问话,卢卡斯喑哑的声音低低响起:“还不是你的功劳。”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卢卡斯没有作声。
  “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尼克几乎是吼了出来,一星唾沫溅到挡风玻璃上。他把车开到路边,猛地刹车,转过头来盯视着卢卡斯。
  “你以为呢?”卢卡斯低声说,声音微颤,却没有看他的眼睛。
  尼克怒瞪着他,难以置信地说:“你想说什么?”他压低声音,用尽全身力量让自己镇静下来。
  “算了。”卢卡斯不耐地说,左手烦躁地一挥。
  “我在问你,你想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说什么,爸爸。”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卢卡斯?”雨刷在窗外前后摆动,信号灯还在一闪一闪“嘀嗒嘀嗒”地响,尼克将雨刷和信号灯都关掉,大雨顺着车窗流下,形成一幕雨帘。坐在车中的两人,就像在狂怒的大暴雨天里躲进岩洞避雨的人,殊不知岩洞也岌岌可危,大有天崩地裂之势。“卢卡,你没了妈妈,如今只有我,我知道你希望情况反过来,我也想。可是有什么办法,既然已经无可挽回,我们只能面对。”
  “那件事又不是我造成的。”
  “那件事不是谁‘造’成的。”尼克说。
  “是你杀死了妈妈,”他的静静地说,声音轻飘飘的,尼克甚至怀疑刚刚听到的话究竟是不是卢卡斯所说。
  尼克的心在揪痛,像被鞭子狠狠地鞭笞着:“现在我不想谈那件事,我跟你谈不下去。”
  你们尼克家的男人。保护得比中世纪城堡还固若金汤。
  “我无所谓。”
  “不,”尼克说,“等等。”他艰难地喘了口气,就像刚刚结束八百米长跑,“好吧,听我说,那天晚上你妈妈——老天,为什么要提这个,我们不是早就谈过了……”
  “没有,爸爸。”卢卡斯声音仍颤抖,语气却坚定无比,“我们从没谈过,你每次都是一带而过,从来不提这件事,这是家里的潜规则,我们不能说,你也不说,你只会说我骂我数落我,你只会说那些。”
 窗外雨下得烟雾蒙蒙,尼克闭上了眼睛:“你妈妈那件事,我没有一天不是在想,当时我本来可以做点什么避免那场噩梦,却什么都没做到。要不是这样,一切都可以挽回,一切都可能不同。”
  “你从来都没说过……”卢卡斯的眼睛开始湿润,声音变得沙哑、哽咽。
  “当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出来一辆卡车,”尼克欲言又止,再说下去,太沉重,也太痛苦,“卢卡,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你。”
  卢卡斯静默了一阵:“该死的游泳比赛。”
  “卢卡斯,别去研究过去,别再试图把每件事情都穿连成线,别老幻想个中存在着某种逻辑,事情发生的,就是发生了。”
  “我都没有去看她。”卢卡斯含含糊糊地说,不知道是因为吸了大麻,还是因为情绪的起伏,尼克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在医院的时候。事故发生以后,我都没去看她。”
  “那时她在昏迷,不久就去世了,卢卡。”
  “说不定还能听到我说话呢。”他的嗓子开始破音,声音尖细而微弱。
  “她知道你爱她,卢卡,不需要你提醒,她永远知道。我想,她也不希望你每次想起她时,都这么难受。她不会因为你没有赶到而伤心,恰恰相反,她一定会很高兴你不在场,我敢肯定。你总是她最最贴心的宝贝儿,还记得那些调频电台吗?只有你们两个能凑在一块儿、听到一起去。卢卡,你知不知道,我猜我们两个人中,只有你——你的不在场,才是最能让她感到安慰的。”
  卢卡斯把脸深深地埋在双手之中。再次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似乎是从远方遥遥传来:“你为什么那么恨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让你一看到都受不了吗?”
  “卢卡斯,”尼克决定这次不再逃避,“听我说,仔细听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他紧闭双眼,“在我一生之中,没有什么比你更加珍贵。”他声音沙哑,吃力地说着每一个字,但是,他真的做到了,“我爱你,胜于我的生命。”
  他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儿子。一开始,卢卡斯全身僵硬,有些局促,片刻之后,突然伸出双手,绕在尼克腰后,紧紧地扣住,正如他小时候做的那样。
  尼克深深感到一阵一阵汹涌而来的心痛,耳边听到断断续续如痉挛一般的抽泣。良久之后他才发现,哭泣的,不只是卢卡斯一个人。
  71
  电话响了起来,奥黛丽未加思索,便拾起话筒。
  “是奥黛丽侦探吗?”妇人的声音温柔和蔼,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奥黛丽一颗心立刻沉到底。“是的,我是。”奥黛丽极不情愿地承认,尽管心里想说的是,很抱歉,奥黛丽侦探正在休假。
  “探长,我是伊瑟。”
  “哦,伊瑟夫人。”她让自己声音尽量显得柔和亲切,“您最近好吗?”
  “没有了我亲爱的泰隆,日子过得还能怎样。不过感谢上帝,我还有三个优秀的儿子。”
  “伊瑟夫人,人生无常,总有些事不如人意,”奥黛丽说,“《圣经》上说,流泪撒种的必欢呼收割。”
  “我知道,上帝会将我们的每一滴眼泪作下记录,收集到瓶中。”
  “是的,他会的。”
  “上帝会眷顾我们。”
  “直到永远。”奥黛丽习惯性的脱口而出。
  “探长,很抱歉打扰了你,我想问问,泰隆的案子你们有什么进展吗?”
  “非常抱歉,还没有。不过我们正在追查。”又一次编织的谎话让她脸红。
  “请您不要放弃,探长。”
  “当然不会,伊瑟夫人。”这几周来,她一秒钟都没有想过这件案子,突然觉得庆幸不已,伊瑟夫人平时做礼拜去的是附近小城的另一家教堂。
  “我知道你会不遗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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