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密咒

第85章


今天早晨,他是否真的还在睡懒觉,抑或是在干什么别的事情,奥黛丽不知道,也不敢想。
  今天她心情沉重,里昂仅是原因之一,还有诺伊斯的事横亘心头,久久也化不开。那个消息让她刺痛,她有种被一个长久以来支持她的朋友出卖的感觉,一想到自己这么依赖、相信的朋友一直都隐藏着真面目,她就感到阵阵恶心、心寒。
  然而,这个发现尽管让她震惊难过,却也同时解放了她。她不必再因为对他隐瞒消息、在他背后食言而感到内疚,甚至觉得背叛他。到了现在,她已经别无选择。不管是诺伊斯被斯查顿收买、向老搭档泄漏调查机密也好——或者只是被艾迪攥着他的过去敲诈、不得不妥协也好——他的的确确一直都在给她的调查设置障碍,这是事实。她慢慢回想着过去,和诺伊斯关于这件案子的多次谈话,还有他慷慨送出的那些意见。他谆谆地警告她应如何如何小心谨慎,提醒她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逮捕尼克和艾迪。谁知道他在背后还做了多少手脚来阻碍她的查案进程?秘密地封锁了多少消息源头?不论如何,她是绝不会再告诉诺伊斯她和巴格比要申请逮捕令、扣押斯查顿总裁和安全主管的事了。瞒着诺伊斯做,这是必然的,否则他一定会通知艾迪,用尽一切职权和手段破坏这次逮捕行动。
 不过至少在这里,她还可以感受到安详,宁静,人与人间的关怀和爱护。人们见面都互道早安,甚至那些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温文尔雅的绅士,彬彬有礼的男孩,可爱的女孩,周到呵护的母亲,还有和蔼可亲的银发老太太。玛克辛·布莱克一身白衣,头戴一顶华丽的帽子,如桶的形状,从上面倾泻而出的枝蔓围绕着帽檐,好似行星的运转轨道一般。她看见奥黛丽,便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住她,把她包裹进一团混合着香水、温暖和爱的气息中。“上帝是良善的。”玛克辛说。
  “直到永远。”奥黛丽回应。
  仪式开始时,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有人开玩笑说,“有色人种的聚会。”唱诗班的人身穿红白两色衣袍,从侧廊缓缓走来,一边拍手一边唱着“这是通往天堂的路”,旋即响起风琴伴奏,随后加入了小号和鼓声,接着奥黛丽同身边的所有人一起和着乐声唱了起来。奥黛丽一直都向往着参加唱诗班,可是她的声音毫不起眼——尽管她也发现,唱诗班里的一些女人嗓音更糟,有时甚至跑调。不过有一些的确声音出众,这倒是事实。唱诗班中的男人大多都唱男低音,而其中少数几个高音走音的时候比合拍的时候多得多。
  詹米森牧师开始布道,他一如以往地以“上帝是良善的”开始,下面的人齐声答道:“直到永远。”接着他再说一遍,下面的人再齐声应和。他的布道永远诚挚感人,给人启迪,而且并不繁琐冗长。不过他的布道辞并非他自己所创。奥黛丽曾听人说过,他是从浸信会网站上下载的布道辞范文和注解。有一次,有人当面质问他的布道辞并非自创,詹米森牧师泰然自若地说道:“我从很多的牛身上挤奶,但我制造自己的奶油。”奥黛丽很喜欢他的这句话。
  今天,他讲述的是约书亚如何同以色列人攻打迦南五王,夺取应许之地;五个国王如何聚集兵力,正中约书亚下怀;又讲作战的并非主,而是以色列人。五个国王战败后逃跑,藏在玛基大洞里,约书亚命人将洞口封住,待大获全胜之后,打开洞口,将五个国王带出他们的藏身之地,命众军长把脚踏在这些王的脖颈上,侮辱他们。詹米森牧师宣讲着这世上终无藏身之地。“我们永远无法躲开上帝,”他郑重地说,“要躲开上帝,唯一的藏身之地,只有地狱。”
  奥黛丽猛然想到尼克家中的多次事故,那句被反反复复地喷在内墙上的话:“无处可藏”。
  如此想来,这句话竟骇人无比,想必尼克也惊惧非常。无处可藏,藏什么?躲什么?隐身的敌人?那名闯入者?还是他的良心,他的罪孽?
  然而,在这个教堂中,“无处可藏”只是牧师给人的温和训诫,使人警醒,又让人对公义满怀希望。
  牧师以洪亮的声音朗诵着箴言二十八章中的话:“遮掩自己罪过的,必不享通。承认离弃罪过的,必蒙怜恤。”
  既然詹米森布道的一字一句都应是对会众中每个人有所启迪的,奥黛丽自然而然联想到了尼克——这个藏匿于洞穴中的国王。
  无处可藏,斯戴德勒毕竟说对了,不是么?
  詹米森牧师向唱诗班示意,于是,一曲“无处可藏”立刻响彻大厅。领唱的是梅布尔·达内尔,体形硕大,加之唱起歌来左右摇摆,便如同阿丽莎·弗兰克林和马哈利·杰克逊两个人加在一块。风琴手艾克·罗宾逊就站在台的正前,并非像其他教堂里的风琴手那样站在台后。他年近八旬,满头白发,肤色很深,有着生动的眼神和亲切的笑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感觉上很像贝西伯爵,奥黛丽每次都禁不住这么想。
  “我走进石洞,隐藏我的面孔,”梅布尔拍着手唱道,“可是石洞高喊,无处可藏!”
  “贝西伯爵”胖嘟嘟的手指在风琴琴键上上下游移,不断地切分音,使得琴声变成一场活泼欢快的爵士乐,于是歌曲剩下的部分,唱诗班附和地打着欢快的拍子,一同回环地唱起,石洞,我的面孔,石洞,高喊,无处可藏,无处可藏,无处可藏!
  奥黛丽全身毛骨悚然,一阵惊颤像电流一样掠过她的脊髓。
 合唱完毕之后,风琴和弦仍回响在大厅。詹米森牧师沉声说:“我的朋友们,我们之中没有一人能够逃过上帝的眼睛。‘地上的君王,臣宰,将军,富户,壮士,和一切为奴的,自主的’”——他的声音逐渐高亢,直到话筒承受不住,发出刺耳的回响——“‘都藏在山洞,和岩石穴里’”,这时他的声音忽又转为低吟,“‘向山和岩石说,倒在我们身上吧,把我们藏起来,躲避坐宝座者的面目和羔羊的忿怒。因为他们忿怒的大日到了,谁能站得住呢?’”
  至此,他停下来,让会众明白他的布道已经结束。然后他邀请会众中的人自愿走上圣坛,自己做祷告。此时的艾克·罗宾逊不再是贝西伯爵,开始奏起轻柔的音乐。乐声中,十一二个人走出长凳,登上圣坛,跪在栏边。这一刹那,奥黛丽突然觉得很感动,很想再次上前,去做这件自从妈妈去世后就再没做过的事。她站起身,走过去,跪在戴着“土星轨道”大帽子的玛克辛·布莱克和另一个女人中间。那个女人名字大概叫做西尔维亚,她的丈夫不久前刚刚因肝移植手术并发症而死,留下她和四个尚在幼龄的孩子。
  西尔维亚的经历岂不是比她悲哀、比她惨痛得多?那么,她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她的只不过是些小问题,只不过在大问题出现并将其排挤出去之前,这些小问题已经将她的心填得满满,涨塞得苦闷压抑而已。
  她很清楚,自己已经容忍里昂太久,久得仿佛怒气已然腐烂在腹内。回想起以弗所书第四章的话:“生气却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给魔鬼留地步。”是时候让怒气发泄出来,抛开种种顾虑,断然与他正面对峙了。
  她知道,诺伊斯给她带来的伤害和失望将成为永不愈合的伤口,但这不会阻碍她去做正确的事。
  她想到尼克可怜的小女儿,笨拙地弹着钢琴,美丽而渴切的脸庞。这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女孩,又即将失去她的父亲。
  在这所有事情之中,这是最令她痛苦的一件事。一想到自己又要亲手让另一个小女孩成为孤儿,就心如刀绞。
  不知不觉地,她开始哭泣,双肩不住地抖动,泪水滚滚涌出,流下脸颊,滴滴落在地上。有人轻轻抚摸她的肩膀,安慰着她,让她感到无价的友爱和温暖。
  走出教堂,乌云蔽日,她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罗伊的电话。
  85
  屋外,车道上传来一道刺耳的刹车声,接着是车熄火的闷响。
  里昂吗?不,他的车不是那个声音。况且里昂不是去外面找女人了吗,而且又是明目张胆地在这周日。想到这里,奥黛丽心里又充满愤恨,再次坚定了已下的决心。
  她拨开客厅的门帘,看到了走进来的巴格比。
  他斜眯着眼睛,歪着嘴笑道:“终于还是决定了,呃?”
  奥黛丽把他请进客厅,他坐到里昂的椅子上,奥黛丽则坐在对面的沙发。巴格比的脚碰到什么东西,地上几只棕色啤酒瓶哗啦哗啦倒在一起。
  他往下瞥了一眼:“你也开始买醉了,奥黛丽?压力太大了吧?”
  “啤酒我连碰都不想碰的,”她尴尬地说,“说吧,到底怎么了?”
  “出了个意外。”
  “不是吧?”
  “是个好的意外。我们的艾迪想把尼克卖了,来个咸鱼翻身。”
  “怎么回事?”
  “他想和我们作交易。”
  “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呢。只是说他有些消息,也许我们会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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