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早餐店都打烊了!”端着两碗粥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夏莲一脸不情愿地站在那里,秦喻怀抢先找了借口,“为了照顾你,我昨天晚饭都没吃!”他说,很委屈的样子。
“您请慢用!”还能怎么办,他确实帮了自己。这个男人,总是避之不及又无从拒绝。
“你呢?”看她要走,他拦了去路。
“我不饿......”她撒了谎。如今,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感激的,感动的,甚至隐隐绰绰心生怨念的。不知为什么,想起他的温柔,难免心痛,痛到潸然泪下。
“我是客人!”他说。
“您不是......”她负气,因为钥匙,或者其它的,无暇去想,也不愿去想。
“那我是什么?”放了粥碗在旁边的餐桌上,他来了兴致。
“哪有客人拿主人家钥匙的!”她搪塞。
“鬼丫头!”他笑了,从西裤口袋掏出钥匙,却搁在了自己的掌心。
“谢谢!”伸手想拿回来的时候,被他躲开。
“我是什么人?”他追问。十年前的路人,十年后的故人,今时今日不知在她的心里还有没有别的称谓?他真的很在意。
“站在云上的人……”顿了顿,她才说,意有所指。站在云上的人,只能抬头望,望而生畏,遥不可及。
“……”喉结微动,眼里尽是碎碎的流光,却找不到与她的时光,时过境迁里的人们,就算涣然冰释,也往往各自固执,如她,一直把自己低到尘埃里,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不要吗?”递出半截钥匙,他问,看她定定地愣在那里,想接又不敢接。
“当然……”急急捏住钥匙的另一端,他却仍不肯松手。
“我这个站在云上的人,不过是个寂寞的凡夫俗子!”指尖触上她的,他说。岁月悠长,他的寂寞也一样,从遇见她的那天起,起伏不断。
“您应该是想念秦太太了!”借机扽过钥匙,她善意提醒,无论如何,对于秦喻怀是敬畏而感激的,但愿他不会辜负所有留存的美好,“吃过早饭,回去就见到了!”她说,去厨房拿了勺子递给他,自己也坐下来。
站在她的身后,他的眼里蒙起灰白:“丫头,不要再勉强我......”他说。勉强不爱她,勉强忘记她,勉强将自己埋进婚姻里,勉强地另有所爱。十年,为了她,他努力营造了所有的圆满,什么都不缺——事业,婚姻,金钱,美女,可是,又空虚得一无所有。
“好吃......”舀一勺粥送到嘴里,她故意错开话题。有关于秦喻怀的完美人设,在媒体的漫天报道里,还有一点一滴的相处里,她都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时而暴躁,时而霸道,时而蛮不讲礼,又时而温润如玉的男人,不知为什么,就算极尽轻浮,自己也宁愿相信他一定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喜欢?”拉过椅子坐在她的身边,他也尝了尝——咸淡适中的米粥,裹着淡淡的青菜的味道,清新寡欲,又回味甘醇。作为厨房小白,还算成功。
“嗯......”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目不斜视,只敢盯着碗里的东西——米白的粥上飘着新绿,青翠欲滴,可惜吃的人食不知味。
“以后常常做给你吃!”他说。
“不用,我厨艺也很好!”她说,连头发垂到粥里也只是略略歪了歪脑袋。
“那以后做给我吃!”俯在她的耳边,他说。看她越是想逃,心情越是舒畅,即使深恶痛绝,总好过无动于衷。
“给您做饭吃的人,不应该是我......”终于,耐不住性子,她抬头看着他,眼里微熏着愠怒。
“帮了你这么多,不打算谢谢我吗?”他问,佯装生气地敲了下她的额头。
“......”半晌,她心虚地笑了,想来自己何德何能,能让秦喻怀这样的人物生出非分之想,想必至多也只是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动了恻隐,只好歉疚地说了一句,“要谢的!”
“怎么谢?”他问。抽出纸巾,自然而然地替她擦干发梢,又拭过嘴角,而她,躲闪不及,只能由他造作。
“我干了,您随意!”明明已经释然,却又不禁红了脸,端起粥碗碰了下秦喻怀的碗沿,她将碗底不多的余羹一饮而尽。
“你觉得......一碗够吗?”始料不及地,他差一点喷饭。这个看似柔弱的丫头,什么时候多了一身江湖气息,可是,他喜欢,她的所有,好的,坏的,雅致的,蛮荒的......
“可我吃饱了......”只见她可怜兮兮地央求道。虽然现下身体无恙,可仍没什么胃口。
“......可你没诚意......”他抱怨,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东西,看她怎么收场。
“好吧......”为难地咬咬牙,她拿碗起身。
“做什么?”他问,及时将她摁在座位上。
“拿出我的诚意啊!”她说,见他让步,脸上顿时多了几分俏皮。
“罚你刷碗!”退而求其次,他说。不论何时,感情的抗衡中,爱得深的人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您……也吃好了?”她问,盯着他见底的碗底,关切得尽足地主之谊。
“嗯……”他讪讪地答,等她花样百出。
“我送您!”果不其然,她时时刻刻绞尽脑汁的,是想着怎么赶他走。所谓的请神容易送神难,莫非如此。
“我累了……”他说,双手交叉于胸前,瘫在椅子上。
“对了……还有西装……”忙不迭地拿了沙发上的衣服,她装傻充愣,根本无视他所说的。不论是自己小人之心也好,还是秦喻怀念及旧识也罢,物归原主之后,再不想有什么牵连。
“我要敲锣打鼓,热烈欢送……”她的兴高采烈惹得他怒火中烧,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目光凌厉得像要将人吞噬。
“会扰民呢!”她央求,感情真挚得就差声泪俱下,“这个楼里,多数是三班倒的工人!您大人大量,体察民间疾苦,放过他们?”为了让秦喻怀顺利离开,不论真假,她只能迁就。
“帮我穿上!”走近她,他面色阴沉。
可是,时至中午,外面阳光正烈:“您确定?”西装遮了她大半的身体,只露一双疑惑的黑眸,像曜石般闪耀。
“有问题吗?”他问,不苟言笑。
“没……没……”她连连应和,绕至他的身后。
“到前面来!”他命令。也许是经常发号施令的缘故,口吻中与生俱来的威严,让人不得不言听计从。话说,男人的脸,也是说变就变。
“哦……”害怕节外生枝,她只好乖巧地转到他的面前。
“扣上!”他说,目光扫过自己胸前敞开两粒钮扣的衣襟。
“您自己有手有脚……”她反抗,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昨天抱你的时候,胳膊扭到了!”他说,痛苦地转了转两侧肩头,领口更是由于动作幅度夸张,敞得更开,露出颈间凸起的青筋和胸前呼之欲出的健硕,泛着淡淡的麦色。
“我……”眼睛不知该飘向哪里,她又羞红了脸,“我哪有那么重……”可是,这不是原本想说的重点。
“从车上到楼上,也是我抱你的!”他唇角微勾,玩味地看着她。
而她,恨不得掐自己几下以解心头之怨,怪只怪昨天睡得太死,梦又太长:“我够不着!”悬殊的身高成了最好的借口,简直是现实版的骆驼与羊。
“要我帮你长高吗?”他问,冷着脸,却又红了眼。
“不用……”她慌了,生怕他说到做到,“我可以的!”西装搭在手臂上,她迅速踮起脚尖,却是因为太过着急,在手指触上第二粒衣扣的时候,指尖不小心戳到他的肌肤。
“毛毛躁躁……”瞟一眼印在身上的那道细弯指印,他一脸不悦。
“对不起……”双脚着地定了定神,她说,怯怯地看着他。
“我赶时间!”他开始催促。
“马上……”听说他要走,她立刻态度积极地又踮起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手指也谨慎地翘成兰花指,可是,他的身材太宽厚,衬衫也太修身,连扣眼也作对似的紧了许多。
“很难吗?”他问。
“不是……”她答,却是手指慌乱地怎么也扣不上,想佑求他网开一面,话到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看他颐指气使地屹立在面前,哪里还有商量的余地。
“继续!”他说,随后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半步。
而她,不出所料地,因为重心不稳,一个趔趄倾身向前,不偏不倚地,正好吻上他的胸膛,滚烫的,他的,还有她的。
“笨女人……”一声叹息,想要顺势环抱着她,圈起的双臂犹豫过后还是放弃了。
忽然想起泰戈尔的《飞鸟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是您站不稳!”她急着反驳,喘息急促。
“是你主动的……”**的声线在她的耳畔轻吟。
“我没有……”可是,本末倒置的事实,怎么解释都像是狡辩。
“扣子都被你拽掉了!”趁她低眉,他轻松揪掉刚刚与她对峙的那粒纽扣,“你要负责……”
“我赔不起……”懊丧地连同西装一起推给他,她不想再纠缠。有意作弄也好,事发偶然也罢,一切到此为止。
“帮我缝好!谢谢!”利落地褪去衬衫,换上西装,他忽然彬彬有礼。
脑海里全是不小心瞥见的结实的胸肌和腹部的“王”字:“我不会!”随他走不走,她想避开了,趁着还未失望,趁着还没有疼痛的初念。
“我不挑剔......”缝缝补补,耳鬓厮磨,多少寻常夫妻的平常事,他幻想了一次又一次,怎么能轻易错过。
“这种事情,您应该回去找您的爱人。”面色如霜,她故意将最后两个字说得很重。
“你的错......”不舍地扣住她的肩头,他的眼里讳莫如深。
她的错,是轻而易举地偷了他的心,而后,成了他的挚爱,却是只能缄在心灵的最深处,日复一日地残喘在思念的风起云涌里。
“好......”多说无益,她爽快地应了下来,转身想去拿了针线过来,他却不肯松手。
“不急,我下次来拿!”他说,汩汩的温柔,仿佛可以融了所有的戒备。
“不用,很快就好!”她忙应,怕耽搁一秒,自己就要溺亡。
“不想我再来?”他问。
“寡妇门前事非多......”讥诮地笑笑,她又说,“何况您树大招风。”想必秦喻怀不会不明白。
“怕了吗?”他问。
“嗯......”她答,不作任何掩饰。
“你......怕什么?”怕爱上他?还是怕忘了印天?
“......”心事,已然无从澄清,连自己都不明了。
是的,她怕了——怕自己的不由自主,情深心鞿;怕他的见异思迁,朝秦暮楚;怕分开后的想念,相见时的依恋......
“我走了......”想将她轻拥入怀,却被她及时躲开,扑空的双手悬空在那里,他无奈地笑了,“车子放在原来的位置......”衬衫扔在沙发上,出门的时候,他不忘又交待了一句。
不想留她一个人,可是,她的伤还需要些时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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