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弦

第64章


  他一脚踢开车门。
  她恐慌地跟了下去,记忆中他从来没有对她真正发过脾气,这样的占南弦是她所陌生的,极不熟悉,让她怯惧得完全不知所措。
  开门进屋,他大踏步走进她的房间,往妆台上四处乱翻。
  “你……找什么?”她惊惶地问。
  他一声不发,伸手把抽屉一拉,用力过猛使整个抽屉跌出来摔在地上,里面的机票和她的护照等证件全都跌了出来,他抿紧了唇,俯身一手抄起,终于说话,却声如寒冰,“十一点五十?
  还来得及。”转身就走。
  从上车伊始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温暖,此刻终于知道他想做什么。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任眼泪在脸上肆意横流。
  已走出房间外的他忽然转回身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要将她强扯出去。
  “我不要走!”她尖叫,一只手紧紧巴着门框不放。
  他掰开她的手,索性将猛然挣扎的她拦腰抱起,任她捏成拳的双手狂乱地捶着自己的胸膛,冰冷脸容决绝得完全不为所动。
  在他抱着她一步跨过书房门口时,两个人都没有看见,里面铺在桌子上没有收起的画纸,被从窗户涌入的风无声卷落地面。
  门被大力摔上发出震天巨响。
  进了电梯,下得楼来,将她抛进车里,他发动车子往机场方向疾驶,被绑在安全带里的她微微呜咽,随着他的车速越开越快,她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不久机场便出现令人侧目的一幕。
  那个一小时前还现身在电视里的新郎,俊美五官因蓄满了怒气而紧绷出凌厉线条,他的左手里拿着一叠机票证件之类的小件东西,右手扣着一个女子的手腕,将她强行带向通往侯机厅的安检口。
  满脸泪痕的温暖已经放弃了挣扎,双眼红肿不堪,木然地任由他拖着去办了登机手续,再被拖向安检口,嘴里一遍遍喃喃自语,“我不要走,我不要走……”排队等候中很快就到了她,他放开她的手,将证件塞进她手中,以手背拭净她脸上的泪,勾了勾薄唇,淡笑中带着一丝了无生息的惨然,“乖,去吧,就当是放我一条生路。”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怔怔看着他迅速走远的背影,已经流干的泪不知道从哪里又涌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抬手去抹,凄凉得让旁观者恻然,排在她身后的一位伯伯说,“孩子,别哭了,回去找他解释清楚,会没事的。”她不说话,只是哭,一边哭一边走进关检口。
  啲,啲,啲——安检门发出警报长音。
  “小姐,请过来这边。”机场的安检人员小声地把旁若无人地抽噎的她请到一边,检测拍往她全身上下扫过,最后停在她的胸前,那啲啲声正是从这里发出,“请把你戴的链子摘下来。”
  她木然取下铂金项链,安检人员拿起对讲机向上级汇报。
  在每个旅客走过她身边都投来异样一眼的等待中,几个穿着高等职别制服的负责人匆匆而来,其中一人拿着小型仪器,象红外线一样的光谱扫过温暖的链子和石坠后,那人脸上露出震骇之色。
  “没什么,这位小姐,你可以进去了。”他说,抬起手阻止其他人的疑问,把铂金链子还给温暖。
  她接过,也不再戴上,只是拿在手里,随着其他旅客往里茫然走去。
  直到她走远之后那人的同伴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她那根链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为什么就让她走了?”“那根链子没什么,不过,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印石石坠值多少钱?”“多少?几百万?”那人一笑,“全球有三大卫星定位系统,一是俄罗斯的CL系统,一是美国的GPS系统,这两个系统都由二十四颗在赤道上空三万米处的静止卫星组成,第三个是欧洲正在实验阶段的伽利略系统,预计由三十颗卫星组成,这三个卫星定位系统值多少钱,她的石坠就值多少。”
  “什么?!看上去不就是一颗普通的石头,和卫星有什么关系?”“石头本身是很普通,但它上面镶嵌的蓝青色晶石却是极其精密的卫星信号接收器,可以同时接收三大系统发射的电波。
  CL和GPS的原理是地球上任意一点都能同时接收至少四颗卫星的电波,也就是说,不管她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或是近地空间,譬如飞机上,都会被至少四颗卫星征测到身上的信号。
  这个信号被传送到接收站后,通过专用仪器计算收到的不同卫星发来的电波的微小时间差,就可以得到经度、纬度和高度的三维立体坐标和精确时间。
  如果还要更精确,可以动用高分辨率照相卫星来仔细观察信号源,合成孔径雷达获取的条幅式定点侦察照片,最小可以精确到半英尺。”
  旁听的人无不咋舌。
  “所以你们明白了?有人动用了三大卫星定位系统对民用开放的功能,来确定她的日常行踪。”
  旅客逐渐多起来,窃窃私语的工作人员随后散去。
  机场出口外,在来来去去的各式车流中,有一辆宝蓝色的跑车始终停在原位未动。
  天空的阳光异样刺眼,车内却暗沉得象全无生机。
   
                  第二十一章 生路,出口(3)
  温暖静静坐在侯机厅里,一直到所有人都已离座登机,一直到催促她抓紧时间登机的广播放了无数遍,一直到已延误了时间的飞机终于飞走,她还是呆呆地坐在已人影寥落的侯机大厅。
  当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时,她不知道自己已坐了多久。
  我站在布列瑟侬的星空下,而星星,也在天的另一边照着布列勒。
  请你温柔地放手,因我必须远走。
  虽然火车将带走我的人,但我的心不会片刻相离。
   看着身边白云浮掠,日落月升,我将星辰抛在身后,让他们点亮你的天空。
  她定定看着手中屏幕上一闪一闪的占南弦的名字,不知道它响过了几次,闪过了多少遍,只知道每次在歌唱完后铃声消失的下一秒,都会一直重复再重复地闪起。
  轻轻挂断电话,她起身离开。
  沿来路返回,走出关检口外,她往售票窗口买了最快一班起飞的航班,然后一步步走去重新办理登机手续,再从之前他送别她的同一个关检口进去,过安检门时她手中的项链再次报警,安检人员惊异地看着她,例行公事地拿起检测拍扫了扫便予以放行。
  走过长长的通道,找到了登机口,排队,验票,进入登机通道,一直到在机舱里找好座位坐下,她仍懵然不知自己将要飞向哪里。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起,一遍,一遍,又一遍。
  终于,她颤着手摁下通话键,把手机慢慢放到耳边。
   “占大总裁,你不是要我放你生路吗?”她说,已停歇不知多久的眼泪再度无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连珠落下,溅湿了手中的石坠。
  “对不起。”他声音微沙。
  委屈瞬间泛滥,她抽泣得不能自已。
  “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不放我一条生路?多少个夜晚,当我独自一人在黑暗里合上眼睛的时候,都向上天祈祷请他让我在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忘了你,只要忘了你,我的心就不会再痛,你试过那种思念到痛不能抑的滋味吗?你试过眼泪一直一直流从滚烫流成了冰冷的滋味吗?你试过想一个人想到无法控制却相见不相识的滋味吗?你试过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出双入对的滋味吗?”
  那边陷入死寂一样的沉默。
  “你试过爱一个人却觉得自己不应该享有幸福那种撕扯的滋味吗?你试过恨一个人却象中了毒,无法离开而只能留在原地承受无止尽的伤害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吗?你试过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和别的女人站在教堂里那种极度恐惧的滋味吗?你知不知道当时我怎么想?我和自己说,如果你真的娶了她,我就抢杨文中的枪自杀,既然你要这样折磨我,那我去死,我死你满意了吗?”
  她的哭声未落,一道身影已出现在舱门边,眼内布着红丝。
  泪水汹涌,眼前骤然一片模糊,象隔着苦海海面的大雾,她再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走过来把她拦腰抱起,她哭得太累已经全无挣扎的力气。
  抱着她走出机舱,走过长长的通道,一直走出关检口,走出机场,他把她放进车里,静静拭去她红肿不堪眼底的泪痕和水雾,为她扣好安全带。
  车子驶过红彤彤晚霞下的机场高速。
  每走一段便看见上上落落的入口出口,或是驳接其他高速的三岔路口,那么多的出口也许随便选一个都可以到达他们想回去的地方,然而人们的习惯永远是选择最便捷的路,而直觉地认为其他方向都是绕圈子。
  常常会忘记有时候最便捷、最快的路,却往往可能也是最长。
  一路到底,终于到达唯一出口。
  当一轮圆盘似的黄昏落日隐入树荫楼角,车子再度回到她家楼下。
  他熄灭引擎,余音渐静,两个人谁都没有动。
  许久,搁在方向盘上他静如泥朔的手终于垂下,插进上衣口袋。
  “婚礼是为一心准备的,为你,我只准备了一样东西。”他缓慢响起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陌生沙哑,萦绕在不大的车厢里让人奇异地觉得遥远,荒凉和空旷。
  他摊开的掌心中承着一只已打开的小小盒子,盒子里是一枚没有镶嵌任何宝石的铂金素戒,优雅独特的造型和他左手无名指上所戴的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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