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两不厌

苏尔被确认得了精神抑郁症，暂时在医院关禁闭，一旦病情好转，她就得接受法律的制裁。这一回，在小县城呼风唤雨的苏爸也束手无策了。只得泪眼婆娑地与苏妈从家里赶到H市，希望能探望一下女儿，问问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作出这等傻事。
    杨晃获刑三年。
    虽不是主犯，但与苏尔共同策划绑架了吕小暖，并且给她的精神心理带来了较大的伤害，即使当事人吕小暖在庭上表示，不想追究其责任，但法官还是基于法律诉求作出如上判决。
    杨妈当堂哭得岔过气去，边哭边骂，你这熊孩子，做的这叫什么事啊！
    吕小暖是最受不了长辈哭泣的人，看到这种场面，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走出法庭外时，几乎是被白阳抱着出去的，第一次面对这种惊天动地的场面，她有点发软。想到杨晃的处境，已谈不上恨意，心里只有无尽的凄凄。
    随后步出法庭的杨爸杨妈，隔着人群，远远的，不停地给小暖鞠躬，苍老的脸上满是羞愧。
    小暖不禁一阵酸楚，慌忙挣脱白阳的怀抱，跑过去，握住了俩老的手。
    “杨爸爸，杨妈妈，辛苦你们了。”她的眼泪又慢慢涌了出来，这几日，她的眼睛就跟水龙头似得，泪水怎么也流不干。
    “孩子啊，你才辛苦了。我们家杨晃怎么会作出这种事呢，是他对不起你。现在法院作出这种判决，我们也认了，只求他出来之后能好好做人。”说到这，杨妈不禁悲从中来，眼泪在布满了皱纹的脸上流淌。
    小暖心头一颤，“别这么说，杨妈妈……杨晃是个很好的人，他只是一时冲动做错了事，你们千万不能对他失望。”她的眼圈红了一大片，“如果连你们都对他失望了，他还有什么希望再重新振作呢。”
    “好孩子，我们知道了，我们知道了。”杨妈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谢谢你，孩子。”
    她抱住了小暖，温暖宽厚的大手在小暖的背上轻轻拍打，就似母亲最亲切的抚慰。
    小暖忍不住，一阵阵温暖的泪水倾泄而出。
    所有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路。
    在此期间，白阳曾经去医院探过苏尔，卸下浓妆的她显得清秀和雅了不少，穿着医院特制的白色病服，长及腰际的大卷发随意地垂下，整个人静静地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个小玩偶，像个孩子。
    白阳走近她，满脸痛惜，在听清了她口中的喃喃之后，不禁泪光一闪。
    苏尔从始自终，嘴里一直叨叨，“白阳，白阳，白阳……”
    但当白阳叫她的时候，看着他的她，眼里却是一片茫然。
    我只记得你的名字，却忘了你的模样。
    也许，这样对她也是一个最好的解脱。
    奚夕的腿渐渐痊愈了，这几日也尝试着行走。
    陈西磊始终伴随左右，偌大的校园倒也被他们走了个遍。
    “奚夕，我有事情想跟你说。”陈西磊搀扶着奚夕在草丛地里坐下，一脸正经。
    “说啊，搞得这么严肃干吗？”她一脸的随意，这几日，春光正好，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脸上，她舒服地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悠闲时刻。
    看着这样娇媚的奚夕，他不禁心里一暖，满脸宠溺，“你是不是很久没回家了？”
    她的笑意突然消失了，“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想你回家看看……”
    “不要！”
    “为什么？你难道不想你爸吗？”
    “我为什么要想他，他什么时候想过我啊？”她的语速突然加快，声音明显变尖。
    陈西磊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转过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天底下有哪个父亲会不想念自己的女儿呢？只是男人的表达方式比较内敛而已……”
    “一句男人比较内敛而已，就能当做十几年来忽视我的借口？”她一脸受伤。
    陈西磊不知道奚夕对奚骅的怨恨竟然有这么深，心生不忍，他拥过她的肩膀，“小夕，父女之间有什么不能说开的呢？不怕心结解不开，怕的是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
    她的眼底一片凄凉，“不可能的，自从妈妈走后，他从来就没正眼看过我，我只是他应尽的义务而已，他连一点点关心都吝于给予。”
    他用力抱紧了她，“傻瓜，你让自己掉进了死胡同了。作为旁观者，我看的很清楚。你爸爸非常的爱你，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而已。”他一拍脑袋，“都怪我，忘了跟你说，那天你摔倒被送进医院之后，你爸爸很快就赶过来了，他很紧张很在乎，我从来没有看过校长那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在那一时刻，我都以为他要揍我了。”
    “真的？”她睁着圆圆的眼睛，不敢置信。
    “不信你可以问小暖和白阳，小暖还真的以为你爸要打我，一个劲的在那解释。”
    “然后呢，然后呢？”奚夕突然急不可耐。
    “然后，医生出来告诉我们，你需要坐轮椅，当时他就腿软了，幸亏白阳接住他。不然，以老人家的身板，估计也得……”
    奚夕的眼眶湿润了，嘴里喃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他从来不会这样的……肯定是幻觉。”
    他不管不顾，“然后你说要见我，那时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里的落寞和失望。是啊，女儿在经历生死之后，第一个要见的竟然不是自己，那时候的心该是有多痛，多自责啊。”
    “你骗我，你骗我。”奚夕用力地捶打着陈西磊，眼泪喷涌而出，“你肯定是编出来骗我的……”
    他答非所问，继续自己的回忆，“等我出来之后，他就不见了。”
    “小暖和白阳也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走的……”
    这个时候，奚夕已经完全是在颤抖了，埋首在他的怀中，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奚夕，我们回家看看他吧。”
    “小姐，你回来啦？”在打开门看到来人之后，王姨一脸的惊喜，慌忙让他们进来，一只眼睛偷偷地在打量陈西磊，不错不错，小姐的眼光还真是可以，这个小年轻看起来高大挺拔，跟我们家小姐还是挺配的。
    奚夕知道王姨心里在想什么，不禁嘴角上挑，看着被王姨打量得有点尴尬的陈西磊，心里一阵爽。
    这个阿姨怎么跟看怪物一样的在看着我啊，陈西磊心里一阵嘀咕，但是脸上还是保持着优雅的笑容，但是随着时间的流转，他的笑容明显变僵。
    他回头想示意一下奚夕，但是落在眼里的是她看好戏的狭笑。
    这小妮子，难道在报复我？
    看着陈西磊越来越难看的脸，奚夕觉得得适可而止了，否则，有她好看的，“王姨，我爸在哪？”
    听到奚夕主动提及奚骅，王姨眼角的皱纹都舒展了，“在书房，你快上去跟先生打声招呼吧。”她这十几年的心愿就是想看着奚家父女俩能重归旧好。
    她答应了一声，然后转身朝向陈西磊，“王姨，你带他去我房间吧。”
    “陈西磊，我一会儿去找你。”
    “好，去吧，我等你。”眼里满满的温柔，奚夕突然内心充满了安定。
    “叩叩叩”木质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响声。
    “进来吧。”里头是浑厚低沉的男中音。
    她吸了口气，然后推门而入。
    奚骅坐在木质大书桌后，伏案看着报纸，灯光有些昏暗，他戴着老花镜还眯着眼睛，吃力地看着手中的报纸，背后的天窗透出些微的光亮，但室内还是显得沉闷老旧，弥漫着腐朽的气息。
    回想起上次两人大吵的场面，再看一看眼前的画面。
    她有点难以置信，不过才一两个月未见，父亲怎么突然苍老了这么多。
    她的心里突然闪现了种种不好的画面，突然惊觉，父亲也已经五十多了。
    时光催人老，莫待空悔恨。
    她的眼眶湿润了，她努力地吸住了鼻子。
    端着手里的龙井茶，她缓缓靠近了书桌，然后轻轻地把茶杯放在奚骅的左手边。
    龙井浓郁的香气铺陈开来，整个房间突然清香了不少。
    “王妈，你可以出去了。”奚骅头也不抬，眼睛还盯着报纸。
    “爸，别理报纸那么近，对眼睛不好。”奚夕情不自禁地破口而出。
    奚骅抬起了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喜悦，随后又恢复冷静。
    “终于知道回来啦……”他尴尬地找不到话题。
    “你的腿恢复的怎么样了？”藏不住的关心。
    奚夕强忍住酸楚，“挺好的，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哦哦，那就好……”他又无言了，始终是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心里满怀关怀却不知用何种方式表达。
    “那……这次回来就不要走了。”奚骅满怀期待地看着奚夕。
    在他热切的目光中，她情不自禁地就点头了。
    他释然得笑了。
    好难得。
    这一刻，十几年的冰霜似乎突然融化了。
    奚夕看着笑得如孩童般的父亲，心里的内疚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正如陈西磊所说的，父女没有隔夜仇，可是他们俩却让隔阂历经了十几年。
    十几年，何其漫长，在这一段冗长的岁月里，他们互相伤害，给对方留下了无尽的伤痛。
    可是，时间啊，明明是那么有限，除去了伤害，还能有多少时间用来欢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