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第189章


那是在去四哥别院的路上。他和四哥言谈甚欢,谈的是音律之术。她竟然靠着椅背迷睡过去,半张的小嘴,挂着一丝口水,似滴未滴,不肯落下。他与四哥惊疑地对视了一眼,却惊觉对方脸上皆挂着一丝惊慌失措的神情。他们都不曾想过女人睡觉时能是这般光景。他见过他额娘午睡时的姿态,如瀑长发披垂而下,手掌规矩地贴放于腿侧,当然腿也是规矩地微曲着,没有四仰八叉,更可不能流口水,那样素雅,那样娴静。
    他抱着她下了马车,隐隐嗅到从她身体上飘来一股淡雅自然的清新香味,只觉心猿意马,一阵心神激荡,若不是四哥也在,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心中直想着,原来“温软香玉抱满怀”就是这种感觉。他看见四哥故做不见的表情,心中颇有几分尴尬,自己的心上人居然粗浅如斯。遂重重地将她搁于草丛之中,只盼她能惊醒过来。却不曾想眼前的一幕实在令人目瞪口呆!她不仅未曾惊醒,反而舒展身体,将自己睡成一个“大”字状。他与四哥又对视了一眼,此一次已然不是惊慌失措可以形容得了的,简直是骇然惊恐!
    若是有个地缝,他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他和四哥站着看了她好一会儿,她只浑然不觉。弯弯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似梦里在也微笑,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着,肤色不是他惯于见到的苍白无力,而是生机勃勃的粉红色。她像欲绽还休地一朵莲花。他一时看得呆住,只觉她的睡姿可以忽略不计,甚至透着几分可爱。正自心中痴迷一片,却忽见她蹙紧眉头,小胳膊用力一挥,大声嚷道:“靠!”
    他和四哥实在不防她这突如其来之举,皆是向后退了一大步。二人皆是尴尬万分,从来不曾被人如此“戏弄”过,更何况是被一个正在睡梦中的弱质女流戏弄。于是,他们很有默契地从此不再提及此事,于是,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靠”是什么意思。
    十三阿哥忆及此事,嘴角情不自禁地噙着一丝微笑。是的,他喜欢她的也是他所挑剔的这一切,她不似画中人那般呆板,她不似他所见过的其他的美丽女人,那些女人娴雅贞静,守规识矩,让人挑不出错儿来,却也因此少了一些鲜活。她是真实而鲜活的,她的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她的爱憎情仇皆痛快分明。纵有千般不妥,万般不当,亦是色彩分明得让人难以忘怀!
    不!她并不是喜怒哀乐皆形于色,她的脸上从来没有哀,她倔强得不肯将哀展示于人。他其实是知道的,那一日他在乾清宫对她极尽侮辱之能事,他不是没有看见她勉为其难的微笑,不是没有看见她的手紧握成拳。他只盼她能流下泪来,他可以给自己一个借口去安慰她,他只盼她哭着认个错儿,他便能原谅一切。他可以牵着她的手去见皇阿玛,告诉父亲,他非她不娶,她非他不嫁。也许,他可以放弃一切,不再鹰击长空,却甘为园丁。只不过,也许只是也许。她只是倔强地微笑,不肯服软儿。
    现在他只恨她入骨,甚至恨不得杀了她,挫骨扬灰,让她烟消云散,永远消失。尊贵如他,骄纵如他,从来不曾尝过挫败滋味!他为她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却轻易铩羽而归。她,不能被原谅!
    只是,他也不敢在心中问自己一句:是不是恨她有多深,爱就有多深呢?
    晓色已经透过窗棂布满了整个房间,天已在不觉中亮了。十三阿哥推门而出,发现雨歇霞现,东方的天际显露出鱼肚般的银白色。渐渐地,鱼肚般的白色变成淡红色,复转深红,太阳已隐现于云海中。他不由得有几分喜悦,他以为雨过天晴,他以为这是吉兆。他却不知道有一句民俗谚语是这么说的:早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雨后为何不能又是雨呢?他还太年轻,他还不曾阅历丰富,他实在被父兄宠爱保护得太好。
    十三阿哥决定今天去见她一面,不管是以朋友的身份还是以别的什么身份,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看上一眼。他们已经许久不见了,昨夜一见,他也只是见着她疾冲前行的背影。因为规矩,他要让四哥先进门,于是,他便错过了那一撞。
    十三阿哥摇摇头,无奈叹息。穿过长廊,越过客厅,却见到他的十三福晋斜靠着椅背,沉沉地睡着。他的嫡福晋睡姿很规矩,不张嘴,不流口水,一如他所认识的绝大多数女人。他静静地越过她,并不准备吵醒她。走出门外,却又折了回来,解下身上的披风轻轻覆盖于她。她现在不只是十三福晋了,她就要成为他第一个嫡子的额娘了。是的,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应该怜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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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贪与惧是人生而有之的弱点,这是人性的弱点。人人如此,没有例外。想要得到,却害怕失去。他们亦如是。
    譬如,十阿哥明明很愿意与她交朋友,一道饮酒品馔,却害怕失去皇子身份的威严。再譬如。。。。。。再再譬如。。。。。。
    只是,他们终有一日会明白,他们正在明白。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坚强”。他们正在学会争取与放弃,有的人需要学会争取,有的人需要学会放弃。
    她也许会是他们的老师,因为她实在想要得太少,能失去的也不多,她实在不曾拥有太多,她只有她自己。
         
       梦转纱窗晓 正文 第109章 莺花依旧情未旧
更新时间:07-12-28
    
    十年,足以将黄发垂髫焕发为亭亭玉立,足以令生活面目全非难辨真伪,却无法阻挡我对草原天马行空的向往。然而,近乡情更怯。当眼前的绿,愈显浓郁,我竟然开始莫名着慌,颇有‘不敢问来人’之感。
  十三放下帘子,一脸好笑望着我。
  “瞧你痴痴迷迷的样儿,再有一个时辰就可抵热河行宫,想见的人就在眼面前了,急什么?”
  我没好气:“才不急。就是心里憋屈!别的倒罢了,与依阳共乘一辆马车都不行?”
  他叹气:“规矩还用我教你?”
  我抱怨:“规矩规矩!规矩就是我现如今要见自个儿的孩子,还得三叩四请。原想着离了京城会好些,岂知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既令你领制人马,不能网开一面么?”
  此次木兰之行,皇帝留守京城运筹帷幄,皇子皇女们却倾巢而出,包括年仅三岁的八阿哥福惠。
  他好脾气地揽我入怀,“多少双眼睛瞅着呢,岂能授人以柄?待进驻围场,教依阳骑马的任务交给你,可好?”
  “好吧。”我奈之不何。
  “臣多尔济莫日根给王爷、福晋请安。”
  甫一落车,听见久违而熟悉的声音,看着眼前气度淡定,笑容明暖如昨的老莫,心中百感交集,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向他狠狠相拥。
  我疾冲向前的脚步被阻截,十三凑近耳边低语:“夫人,给我留点面子?”
  我自觉冒失,不禁哑然失笑,十三抬手道:“不必多礼,起罢!”
  当下众人入住各自寝宫。我住进梨花峪,殿名乃康熙御赐“梨花伴月”。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但见梨花万树花开若雪,清香袭人,微云淡月令此景平添几分朦胧仙界的飘渺,让人不饮自醉。我暗赞其绝,梨花伴月原来如此。
  “臣妾娜仁托雅见过福晋。”
  我急转身看向来人,托雅一袭松绿色蒙古宽袍,妩媚生动的凤目闪着几分狡黠的光。
  “少和我来这一套!”我上前扶她,却一动不动。
  我瞪她:“还没玩够?” 
  托雅促狭一笑,“十年未见,只不知你是否仍是那个与我打马飞驰,饮酒歌舞的薇薇。”
  我揽紧她,“我还是我,你呢?看来不是。瞧你这肚子,又有几个月了?上回来信说要来京城探我,结果呢?”
  她脸一红,“都怨老莫。”
  说曹操曹操就到,老莫笑吟吟趋近,“怨我什么?呵呵。”
  我戏谑道:“怨你闲来无事只顾当阿玛,耽误了托雅与我的约会。”
  老莫干咳一声,面色微微泛红。
  我忍笑问道:“老莫,你倒是算算,现如今几子几女?两只手恐怕数不过来吧?”
  老莫老老实实回答:“刚好十个,六个小子,四闺女。”
  我噗嗤笑道:“托雅,你的属相与你堪称绝配。除去彩霞彩薇与另一对双生子,你一年半一个。多子多福,你二人可是占尽了。”
  托雅一跺脚就要上前撕闹我,被老莫拦下,犹自气不忿:“别的不好说,单这牙尖嘴利,半点没改。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去!”
  我自自然然,一左一右挽着他二人的胳膊。
  “得了,要撕咱屋里撕去。”
  
  香茗絮语述往事。
  茶香,语甘,而往事,总有几分辛酸。
  老莫的父汗土谢图部亲王,业已辞世,临终前父子二人终能放下逼母自尽的怨恨。
  彩霞与彩薇雏雁离巢,远嫁他乡。
  而我,生命中的阵痛,生活中的沙砾,直至今日温润如珍珠般平淡的幸福,三言两语带过,竟也只是轻轻巧巧一笔勾勒就足矣。
  一时三人皆感慨唏嘘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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