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转纱窗晓

第190章


  老莫如是说道:“幸而你我还能重聚!薇薇,再好不过。”
  托雅笑接道:“不错。仍是那一句,一见如故,莫逆于心。既莫逆,则永远如故。”
  我笑叹:“好听的都叫你们说尽了,我只能点头附和了。”
  托雅留下陪我住了几日,可一向自在的她面对皇家繁文缛节颇不适应,又是有了身孕,我便让她先回去围场。今非昔比,我已不是当年无足轻重的小宫女,皇家诰命福晋当然不能为所欲为先行进驻围场,只得静心呆在行宫。好在,避暑山庄美不胜收的三十六景,移步换景,各有千秋。着实令我费了不少脚程,一一流连观赏。
  直至七月末,公务缠身的怡王爷方拨营驻跸木兰。
  阔朗无垠的草原落霞与群雁齐飞,天地间尽是潇茫苍秀之色。
  远处传来促疾有力的马蹄声,伴着一声悠长清嘶,一道白影飞驰而至。
  依然雾蒙蒙黝黑的眸子,若隐若现的水光,诉说着不确定的怀疑。
  我扬声高呼:“小倔!”
  小倔双耳挺立,马头耸动,似欲从记忆中找寻我的影像。蓦地,它蹄翻黄沙卯足了劲儿直直撞向我。
  亲娘哎!我暗道不妙。
  老莫眼疾手快,轻轻一带将我偏离它的运行轨道。
  小倔扑了个空,更是不甘。呼哧呼哧不住打着响鼻。
  我大笑着搂住它的脖子:“野丫头,还追日哪?等你半天就等来你这么一撞?见面礼儿如此隆重,我可受不起!”
  它低低呜咽,轻柔蹭我,旧时的亲昵顷刻间归来。我惬意肆意地享受着,人与马,没有利益的权衡,没有复杂的争斗。简单的感情,就是如此单纯,轻易能寻回。
  老莫指向小倔身后,“它是红豆,小倔的孩子,是匹母马。”
  红豆与小倔长得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通体雪白,惟有额上一小撮红毛平添几分俏皮。
  我忍俊不禁:“红豆,可真是贴切得紧。红豆它爹呢?”
  老莫慨然一叹:“不知,或许是野马。”
  “红豆,此物最相思。老莫,你给它取这名儿是因为这个?”
  “哈哈,有一半原因,小倔最思念的大概是你。它每日追日后都会去围场入口,傻乎乎地望着。”
  我莞尔,跃上马背,不待令下小倔已如离弦飞箭疾射而出,我只来得及朝身后老莫挥挥手,已然沉浸于腾云驾雾的畅快淋漓中。 
  一切纠结的郁,缠绕的烦,都离我远去,只剩怡人的风与云,宽阔的天与地,默契的人与马,畅快美好到不可言说。
  牵着小倔与红豆,去至依阳布城,却是芳踪难觅。
  我看向侍立一旁的嬷嬷,“格格呢?” 
  “回主子,四阿哥领着格格骑马去了。”
  我心里直犯嘀咕,第三回了,凑巧或有心?教骑的任务不是交给我了么?索性在帐中侯着,誓要弄个明白。
  帐外马蹄人声喧闹,我忙迎出去。
  弘历与依阳皆着宝蓝色骑装,一前一后,疾驰如电。
  “阳妹妹端的是冰雪聪明,不过三日就如此熟练。”
  二人见我皆显微讶。
  弘历跃下马,略一欠身:“皇婶。”
  依阳依葫芦画瓢,表情稍显不自然,“皇婶。”
  我微笑福身:“四阿哥,三格格。”
  弘历转头吩咐道:“方才跑出一身汗,紧着伺候格格沐浴更衣罢!”
  依阳乖乖随着嬷嬷进帐,尚不忘回头吐舌扮个鬼脸。
  我皱着鼻子正想回敬她一个,却见弘历若有所思望着我,顿时想起来意。
  “咳…”我下意识清清嗓子
  他却开门见山,“婶子是来找阳妹妹,教她骑马的吧?日后不必烦劳婶子,我横竖无事,得闲时带着她跑几圈也便罢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眼前这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声色不动却有一股震摄人的力量。
  难道要搬出十三镇压他?不妥。我极力在心中措着词。
  他轻叹一声:“依阳如今已是天家诰命公主,金枝玉叶尊贵无双,婶子你何必心忧自扰?过从甚密只会招致是非之言,于她于怡王府满门皆不利,婶子您是明白人儿,此等浅显道理难道想不通透么?”
  我讷讷不得言。心中却是难受得犹如吞下几百只绿头苍蝇般恶心!天家规矩,皇家礼制,真真是灭绝人性。但转念一想,诚如弘历所言,依阳名份上已不是我的女儿,她的世界,似乎应该将我摒弃在外。牵扯不清,她难以在森严壁垒的皇宫中立足。至少,年妃就会心生不满。
  半晌,我方轻声道:“明白了。”
  他眉尖微蹙,“我领会得您的感受。只是,皇家就是如此,情总是放在礼之后,您还得想开些才好。”
  恰此时,远远地,八阿哥福惠晃着一把金光闪灿的弓弩:“四哥,快来瞧谙达给我特制的弓箭。”
  弘历眸中快速闪过一抹沉重阴翳,旋即回复平和无澜。
  福惠时下乃最得宠皇子,皇家向来有抱孙不抱子的习俗,可他却是跟在皇帝身边长大,据传他高热不退,皇帝衣衫不解彻夜亲自照料。而雍正朝伊始,吸取九龙夺嫡的教训,施行秘密立储制,将传诏书藏于乾清宫光明正大扁额之后,除了皇帝无人知其内情。如今朝堂中盛传八阿哥虽年幼却子凭母贵,储君非他莫属。弘历并非先知,当然不知自己才是真命天子,是以才会对福惠“另眼相看”?
  我暗自琢磨着,却听弘历轻声唤我:“婶子…”
  “啊,对不住,我这人老爱走神儿。”
  他唇角轻轻弯起:“不碍的。早几日听阳妹妹提起婶子做得一手好点心,阳妹妹每日晌午习字后习惯用些点心,婶子不妨做些送来。”
  “多谢你,四阿哥。”我真诚道谢,但凡母爱稍有寄托,我就能满足。
  “婶子不必客气。临行前,皇阿玛曾嘱咐过,好生照拂着阳妹妹。”他略一拱手:“您慢走,我先行一步。”
  原来如此。皇帝,周全得似圆,滴水不漏的圆。料到十三会对我网开一面…
  我该感激涕零还是该横眉以对呢?
  或许只能逆来顺受,有什么能及得上女儿的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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