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气力已渐渐不继,招式运用变化间已渐渐力不从心。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心里已经有了个阴影。
——就算你能击败我,也必将死在独孤痴剑下。
她不能不承认这是事实。
她真正要击败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独孤痴,所以她对这一战的胜负已经没有抱太大的热
望。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种压力的阴影下,她甚至已忘记败就是死!
所以她败了。
“挫”的一声,双剑相击。
剑花如火般的四散飞激,小燕掌中的剑已脱手飞了出去,小方的剑已到了她咽喉间。
直到剑锋上的剑气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时,她才想起他们之间的约定。
——谁败了,谁就死!
就在这一瞬间,死亡的恐惧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
关节,占据了她的肉体和灵魂。
她还年轻。
她从来都不怕死。
直到这一瞬间,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本来就是人类所有的恐惧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种
——因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终结,就是一无所有。
这种心理上的恐惧竟使得齐小燕整个人的生理组织都起了种奇异的变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变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关节忽然变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缩,毛孔也在收缩,所有控制分泌的组织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这种变化发生时,她忽然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冲动。
她的情欲忽然因为肌肉的收缩磨擦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她身上穿的只不过是件皮肤般温软柔薄的衣服,连皮肤的战栗、肌肉的颤动都可以看得
很清楚。
她很想间小方: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她没有间,因为她已无法控制她喉头的肌肉和她的舌头。
她没有间,也因为她忽然发现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种又奇怪又可怕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她闭上眼睛时她的呼吸已变为呻吟,苍白的脸已红如桃花。
这时候她已经知道小方不会杀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经感觉到小方炽热的呼吸和身子的压力。
她无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但这些只因为她本来就已想到结果一定会是这样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体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子才能得到解脱,一种几乎和“死亡”同样彻底的解脱。
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齐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节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脱后再张开眼睛时,她才想起这一天是她的生
日,才想起这一天是中秋。
因为她一张开眼睛,就看见了一轮明月,一轮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见过的明月
都更圆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见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静稳定,他的人也一样。
他已完全恢复平静,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仿佛已和大地明月融为一体。
大地明月是永恒不变的,他这个人仿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种平和安定永恒不变的境
界。
小燕很想告诉他:
“现在你的剑法已经真正练成了。”
她没有说,因为她忽然觉得眼中有一股泪水几乎已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因为她虽然败了,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击败独孤痴,永远无法到达剑术的巅峰。
可是她已帮助一个男人突破了困境,到达了这种境界。
她的身体已经有了这个男人的生命,他们的生命已经融为一体。
他的胜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渐渐亮了,月光渐渐淡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地告诉小方:“你已经可以去找独孤痴了。”
小方完全没有反应。
她也不知道小方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可是她已经听见了一声鸡啼。
就像是上次一样,听见了这声鸡啼,她就忽然跃起,就像是个听不得鸡啼见不得阳光的
幽灵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蒙蒙的晓雾里。
这一次小方没有让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声鸡啼响起时,就是独孤痴起床的时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随时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张石板床,窄小冰冷坚硬,吃的食物简单精沥。
他绝不容许自己有片刻安逸。
这就是一个剑客的生活,远比任何一个苦行僧过得更苦,他却久已习惯了。
他总认为无论你要获得任何一种荣耀,都必须付出痛苦的代价,必须不断地鞭挞自己。
从来没有人知道他的剑法是怎么样练成的,他自己也从来不愿提起。
那无疑是段辛酸惨痛的经历,其中也不知包含了多少血泪汗水。
因为他既不是名门子弟,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血泪和汗水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现在他的剑法总算已练成。
他一剑纵横,转战南北,从来也没有遇见过对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鹰。
——卜鹰你在哪里?
他赤裸裸地从床上坐起,就像是个僵尸突然自棺中复活。
他苍白的脸上从无任何表情,这些日子来,除了他掌中有剑的时候,他这个人就好像又
真的变成了僵尸。
这就是他多年禁欲的结果,绝对没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也没有人比
他更了解一个人要使出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情欲。
窗外还是一片黑暗,大多数人都还在沉睡中。
可是他知道,等他走出这屋子时,“小虫”一定已经在等着服侍他。
每天早上,他都要“小虫”把他的全身上下擦洗干净,替他穿好衣服。因为他知道这个
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将他刺杀于剑下!他绝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可是他又需要这个孩子来鞭策激励他,他总认为就算最快的也需要一根鞭子才能跑得更
快。
这个孩子就是他的鞭子。
所以他留下了他,却又不断地折磨他、羞侮他,让他在他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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