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最后的浪漫

第25章


    我说对了昨天牟森要我今晚去看排练,文慧说你别去了,牟森昨晚10点得到通知,总政歌舞团停止他们使用排练场,为这事昨天折腾一宿呢。
    我有些不信,打电话给牟森,果然如此。
    电话里牟森无精打彩,说晚上还要出去找演出场地。
      牟森的戏还真是很难看到。
    年底,他又通知我去看《零档案》,在圆恩寺剧场,但是临演出前,家住圆恩寺的中央原某领导去世,那儿戒严,于是演出吹了。
    等戒严过去可以开演时,又因为出了新疆那次著名的剧院大火,《零档案》里有用电焊的戏,舞台上不能用火,所以不演了。
       94年4月30日,下午4时去牟森家,是为了写作现代舞的文章,想听听他对现代舞的看法。
    也是因为当时家离得近,走路10分钟就到。
      聊完现代舞的事,又聊他的戏剧。
    牟森还是坚持不要写他,他说:“写我写得最好的一篇也没有发表,我的一个朋友写的,分析《彼岸》,正反面都有,挺棒的。”
      牟森说人们评他的戏剧说不到点子上。
    他讨厌“先锋”
    、“前卫”
    字眼,“踏踏实实去做就是”
    。
    他说人们谈格洛托夫斯基的贫困戏剧老是“误读”
    ,强调形体太多,而格洛托夫斯基的形体背后却是心灵。
      他还谈到,中国没有别的问题,既没有政治问题,也没有经济问题,只有一个问题:教育。
    教育上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牟森屋里没开灯,黑黑的,我们就这么聊了一个小时。
      这次拜访,其实是准备采访的,连录音机都带上了,但最终没有拿出来。
      他5月份要去法国,答应回国后接受采访。
       94年11月30日,在北京圆恩寺剧院演出牟森导演的《与艾滋有关》。
      开演前3小时,我去舞台,见到金星,问他今天是不是要跳舞,他说“今天我是演员,演戏,不跳舞。”
    问演什么角色,他说,“你看吧,看完你就知道了。”
      7点时,《与艾滋有关》开演。
    所有的座位都坐满了,来得晚的人只好站着。
    拍照的多。
    外国人多。
      因为我又要录音,又要拍照,所以许多台词没听清楚。
    他们本身表达也不清楚(口音问题,未经训练问题),但知道了一个大概。
      台上的演员聊自卑问题,文革的感觉、性意识、同性恋、艾滋病问题。
      演出结束时,我问于坚怎么会在此剧中做演员,他说“牟森的戏有意义,所以参加了演出。”
    “这个戏没有脚本,全靠演员的文化修养。昨天与今天讲的不一样,明天又会与今天不一样……”
       94年12月1日。
    下午5点以后,我去剧院。
    前台上已来了7、8个演员。
    不一会儿,金星来了,然后音乐响起,大家随着金星一起热身,做简单的伸展动作。
      看见牟森走来,我问他《与艾滋有关》是否达到了预想的目标,他说永远达不到最好的目标。
      “下一部戏还会用这些演员吗?”
    “不知道,要看下一部戏的风格,这次是尝试一种直接了当的方式,什么都是直接的,一直直接到把包子蒸熟、红烧肉炖好……具体的,你问演员们自己吧!”
      民工们陆续到齐。
    金星他们跳得很投入。
    牟森突然向民工挥手,让他们上台一起跳舞。
    开始民工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经不住牟森与全体演员的热情邀请,从犹豫到扭动身子,到合上拍子,演员们大声叫好,并掌声鼓励。
    牟森灵感一来,马上决定晚上演出加进民工一起跳舞这一段。
    演员郑浩说:“嘿,每天都有新招。”
    牟森要说话时,大家都很安静、听指挥,整个气氛井然有序。
      郑浩是89年毕业的广院研究生,因受“6.4”
    牵连,没有分配,一直跟吴文光一起拍片。
    另一位演员凌幼娟,也是广院毕业的。
    他们都是因为佩服牟森,愿意排他的戏,觉得有意思。
    “没意思我就不来了。”
    郑浩说。
      吴文光说:“演这个戏是除了我自己的工作外最有意思的事情,一个月里,从身到心感到一种放松。”
    他为此推迟了别的事。
      我对文慧说没听到女演员的说话声,文慧马上对牟森说:“我们女演员也要说话”
    。
    牟森立即给她配戴了一个无线话筒,文慧得意地笑了。
      晚上7点,第三场《与艾滋有关》又开演了。
    开始部分没昨天有秩序,大家都抢着说话,结果不知听谁的好;后半场很好,围绕金星的变性手术谈了同性恋、艾滋病等问题。
    郑浩说了一段台词:“昨晚演出结束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一个学生说:‘操,象金星这种人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呢!’我心想,操,你他妈管得着吗?人家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又没碍你什么事儿……”
      金星讲了他在纽约与一位著名摄影师、同性恋者也是艾滋病患者的友谊的故事。
    这位患者后来突然间就死去了。
      文慧说,她从来不觉得金星是个男的(开演前,他们全体与民工一起合影留念,文慧非常自然地与金星合偎在一张椅子上)。
      于坚说了句跟昨晚一样的台词:“金星是我看到的心理最健康、正常的人,他敢于说出自己的一切。”
      《生活空间》的李晓明一直在舞台前的一角摄像,他说他与陈虻合作,准备拍《生活空间》第一个大型纪录片,对象是金星,因为“他是大陆最有特色的人。”
      民工上台跳舞时,全场欢呼鼓掌。
    有人说“工农兵又走上了舞台”
    。
      演出结束后,有半个小时与观众交流的时间。
    有观众上台与他们合影,多是朋友。
    有圈内人说,过士行(剧作家)原定要与他们座谈的,但因不感兴趣,半途退场;林兆华(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导演)因同样的原因也走了。
       95年8月28日,中央实验话剧院小剧场。
      日本东京小爱丽丝剧场主持的日本演员工作坊演出《红鲱鱼》──  一个中年男子上场,穿和服,捧一个玻璃鱼缸,里面是活泥鳅。
    他开始独白(日语),边自语边点燃煤气灶,一边涮锅一边吃一边说。
    他背后有一道纱网,纱网内是一间雪白的屋子,屋子的一角有一个大圆桶,屋中有一堆煤(掺了许多砂子)。
    两位裸着上身的男子上场,无声地将煤堆扒开,然后用水枪浇洒,边浇边和着稀泥一样的煤,满头大汗(开演前我在售票室休息,经理说这个剧场自开办以来,从未被糟践成现在这样)。
    泥和得差不多时,两位女演员上场,入浴前的打扮,每人手提一钢精锅的水,踩着泥进来,将水倒进圆桶里,又踩着泥出去,有说有笑的。
    纱网前的男人继续边吃边说。
    水提够后,两个女人进圆桶里沐浴。
    泥和好后,两个男子开始吃黄瓜、馒头、馅饼、凉水,边吃边说。
    纱网前的男人吃得满头大汗。
    沐浴的女人几次将洗过的脚弄脏,再重新洗。
    吃完馒头后,两个男人提一篮“秧苗”
    进来,插在了稀泥里,全部插完后,突然用装满水的小汽球向对方袭击,不但如此,还向桶中的女人袭击,女人们反击……突然,其中一个男子抱起年青的女孩放倒在泥地里欲强暴,其余两人奋力阻止,四人扭成一团,全身是泥。
    纱网前的男人仍滔滔不绝。
    终于音乐静止,四个人躺在泥里一动不动,吃火锅的男人也定格,灯光渐暗,全剧结束。
      我看到牟森在观众席,就上去问情况,但他急躁地打断我,说有问题打电话。
    我奇怪的是牟森请我来看这个戏,却不知道导演是谁。
       96年元月20日下午,北京十里堡牟森住处。
      牟森终于安排时间接受采访。
    从93年至今,两年多了。
    在这之前,我刚完成对一批“个人电影”
    导演的采访。
    吴文光建议,把对他的访问记录给其他采访对象看,会有利于采访的。
    这次安排之前,牟森看了我寄给他的《对一批“个人电影”
    导演的采访》以及对他的采访提纲。
      牟森的这个住处,可能是他流浪北京以来最舒适的了。
    只是书架还没有,所以书都在大蛇皮袋里,但已有几本电影、戏剧的书翻了出来。
    当我提出要看看格洛托夫斯基的《迈向质朴戏剧》时,他随手就找到了。
    我一页页翻动此书,看到里面有用不同的笔划的横线、框线、三角符号,还有“某年某月某日阅读”
    的字样。
    第35页上写有“于坚划处”
    ,翻到最后一页,见空白处写着“1995年 9月18日在昆明向牟森借阅是书,首次阅读。可以将之看做诗论。 于坚 95年9月21日在飞往北京飞机上”
    ,觉得很有意思,就抄在采访本上。
    牟森走过来问,你写什么呢?
    我说于坚的话很有意思。
    他拿过书去看,接着向他的女朋友杜可嚷嚷道:“你看于坚这家伙,下次我们去他家也要在他书上写字!”
      牟森和我对坐在小茶几的两边,先说了看了我的“个人电影”
    文章的感觉,说里面的被采访人有些伪的成分,不客气地批评着那些被外人看做是同志的人。
    访谈前他有两点说明:一是愿对所说的话负责任,二是听别人说我说他特傲,不愿接受采访,谈的时侯他会解释。
    两点说明后,他开始回答我的提问。
    一    汪:你是学中文的,为什么对戏剧这么痴迷?
      牟:直接的答案就是不知道。
    早就喜欢这个,从小看过戏,另外上学时在北京也看过戏剧。
    剧场这个东西它很多都是感受性的东西,要说学中文的就要怎么样怎么样,这是一个说不清楚的事情。
    说起来这应该是一个过程,上小学的时侯就喜欢戏剧,在84年的时候,做了一个戏(《课堂作业》),在做的过程当中,感觉到这个工作比较适合我,从中我得到了乐趣。
    最早喜欢戏剧肯定是从剧本开始(一方面是看戏,但看得还是很少),记得那时侯特别喜欢国外的剧本,包括国内象曹禺的剧本,那个时侯印象最深的是契诃夫的剧本,到今天我依然觉得契诃夫的剧本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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