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暖暖

大体来说，颜暖每年回家过节的基本活动流程都可以总结为一个字——“宅”。
    小城市总是缺少可以玩乐的地方，走完了亲戚、会完了同学、逛完了商场，就变得不知该干点什么好。出去玩得时候长了，父母又要催着回家吃饭，因此颜暖一般都会选择在家里玩玩电脑上上网，消磨时光。
    这次也是一样。直到年初三那一天，颜暖的父母要去朋友家赴宴。颜暖犯懒，便以南风的身体不能太疲累要多休息为由赖在了家里。
    父母好友的家在小岛上，颜父颜母早早就出发去码头搭渡轮。家里只剩两个人了，颜暖反倒来了兴致，拉上南风说要出门走走。
    她先是带南风来到后山山顶。两人走得慢，一座不高的小山也爬了老半天。
    山顶视野开阔，风有些凉，天空中满是云层，到处雾蒙蒙的一片，能见度不高。
    “要刮大风了。”颜暖说。
    南风点点头。放眼望去，脚底是这座小城的全貌，栉比的高楼、纵横的街道，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城市没有多大不同。最大的特点就在于环绕的青山，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海平线。山海相接处，一带雾色，青山墨影，海潮如线。
    “南风……我代表老家人民欢迎你！”
    “谢谢！”南风笑着应道，“老家人民真热情。”
    “那是……走，带你去海边！”
    两人手拉着手一路逛下山，搭公车来到海边。
    海上吹来的风比山上还猛几分，天气阴冷，这种季节沙滩上几乎没有什么游人，倒让此刻的海滩显得格外宁静。
    颜暖自顾自跑开，在海滩上撒起了欢。这是冬天的海，与夏天的海截然不同。上一次她回到这里，这里还是一片热烈与激情；如今的海，却是深沉而肃穆的，拍岸的浪涛声声入耳，静谧的外表掩藏了汹涌的内心。
    颜暖在沙滩上又蹦又跳地捡拾贝壳和石头，却并不收藏，又将它们抛回海里。南风慢悠悠地在她身后走着，微笑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海好吧？”颜暖跑回南风身边。
    南风点头，“真美……多看看大海，心情都会变好。”
    “所以我的心情总是那么好……”颜暖笑道，“多看大海，心胸开阔，小心眼儿都能变成缺心眼儿。”
    南风笑。
    颜暖又问：“还有什么感想？”
    南风想了想，“……是很好，也让人心胸开阔，不过，总觉得有点伤感。”
    颜暖一愣，“啊？”
    “……大海这东西，无论她有多深，无论海底是怎样暗潮涌动，她的表面总是平静的……就和人一样，无论遇到多么不幸的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总能慢慢习惯其中的痛苦……忘了在哪儿看过这段话，记不清了，大致是这意思。”
    颜暖想了想，“有点道理……不过做人嘛，就是那么回事儿。什么都怕习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时间一长，习惯了就好——我写毕业论文还有找工作的时候，都这么安慰自己。”
    “也有道理。”南风点头，忽而又笑。
    “怎么啦？”
    “想到以前看过的……诗。”
    “诗？”
    “
    天气恶劣  我们……
    应该向大海
    投下硬币一枚
    为了一年之后
    还能到此地重游
    ……”
    南风凝视海面，轻声念着。
    “
    投入生活的漩流
    也许，
    我能再次归来  重度人生……”
    颜暖瞧着他，在海风与海浪的伴奏声中，这首诗似乎分外动人。颜暖眨眨眼，撇着嘴假装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找了个这么酸的男人……”
    南风笑，“就知道会被你嘲笑。”
    “不敢不敢……这是外国人的诗吧？你说老外的诗怎么都这么郁闷？还是中国的那首好啊，叫什么来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还知道这首诗？”
    “你那小本子里的呀，看过就记得了……可见我也有做酸女的潜质。”说到这里，颜暖想起了什么，“说起来……还得感谢这首诗呢……”
    “怎么？”
    颜暖嘻嘻一笑，并不作答。“不过只记得这一句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又反复念叨了几遍诗句，一边感叹，“真美啊……怎么能写出这么美的句子！”
    南风却是微微一笑，“不记得也好，其实不是什么特别愉快的诗。”
    颜暖一愣，见他的脸被海风吹得发红，要他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
    “不冷，就是风大。”南风说。
    颜暖点头，“海边就这样，冬天也暖和，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就是可惜不下雪，难得下一点小雪，海风一起，全刮海里去了，根本积不起来。”
    “你喜欢雪？”
    “是啊，因为家里很少见嘛。以至于现在一见下雪就特激动！上次下大雪，我在外边玩了一整天，堆了好几个雪人，脚指头都差点儿冻掉，哈哈……”
    “那……下次一起堆雪人。”
    “好啊！不过……”颜暖斜他一眼，“你行不行啊？玩雪也是个体力活儿，下雪又冷……大冬天的肯定躲屋里吹暖气了，你还会出去啊？……”
    南风微微一笑。她倒是从来不避讳什么，不会假装他很健康，也不会因为怕打击他而把话藏着掖着。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
    “下雪天其实不冷。”
    颜暖点点头，“这倒是，化雪才冷……”
    “堆个雪人总还行的……不要这么看不起我吧，稍微给我留点面子么。”
    颜暖笑起来，“行！那说定了，到时候一起看雪！”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
    “今年不下等明年，明年不下等后年……总会下的。”
    南风想了想，“嗯……实在不行，咱们去北京看雪……”
    颜暖哈哈笑道：“好呀！不去北京，去北极也行啊！”
    两人都笑。
    颜暖抬头看看天色，“要刮大风……回去吧，天快黑了……”她去拉南风的手，却被他扯进怀里。
    “……南风？”
    他不回答，只是那样抱着她。
    然后便没人说话，两人沉默着相拥。海风刺人，但怀抱温暖。
    但愿，能一直这样下去，今年、明年、后年……一年又一年。
    果然如颜暖所言，刚一入夜便刮起了大风，雨随风势瓢泼而来。因为海上风大浪大，码头的渡轮暂停行驶。颜暖的父母在朋友家喝完酒吃完饭，却被风雨困在了小岛上，只能在朋友家留宿，等风平浪静渡轮再开时才能回家了。
    颜暖放下电话，将情况向南风一说，南风不由得讶然。
    “有这种事？没别的办法回来么？”
    “他们在岛上啊，没船怎么回来。”看到他惊讶的表情，颜暖见怪不怪地说，“你是没在海岛上住过，这常有的事，一旦刮强风起大浪，岛上那些人只能闭关修炼。”
    南风不由感叹：“真有意思……”
    颜暖嘻嘻笑道：“你，幸灾乐祸啊！”
    “不是不是……是真觉得有意思。”
    “一看就是内陆人，这么点事儿都觉得有趣。”
    两人说笑着吃了晚饭，又边看电视边聊了会儿天。今晚家里就剩他们自己，两人都觉得很自在，就像从前在南风的家里一样，只不过那时两人是“互不干涉内政”，如今想要再不相干，已经不可能了。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颜暖便催南风睡觉。看他钻进被窝，自己却又不愿意这么早睡。前几天南风睡下之后她都会下楼去客厅和父母聊天，今天却只剩她自己，有点不知做什么好的感觉。外头大雨下得惊天动地，颜暖刚在电脑前坐了几分钟，便没了心思。关机，呆坐几秒，又起身摸回南风那里。
    南风也还没有睡，手边放着从颜暖的书架上取下的书，却没在看，只靠在床头想着什么。一见颜暖又进屋来，便知道她也无心睡眠，他笑着招一招手，她便溜进他的被窝。
    “冷不冷？”颜暖搂着他问。
    “不冷……”南风说着，忽然笑。
    “怎么了？”
    “突然想起，第一次见你，好像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颜暖哈哈一笑，“是啊，还打雷打闪！”
    “现在想想，那雨下得好。”
    “怎么？”
    “才头一次见，就同居了啊。”
    “呸！坏我名声！”颜暖掐他一下，南风笑。“南风啊……”
    “嗯？”
    “这雨这么大，到明早也不会停呢……”
    “嗯……”
    两人突然没了话。
    好一阵沉默，南风低头吻进她的颈窝。
    风雨在黑夜中敲打着窗户。寒冷与温暖、黑暗与光亮，一层玻璃和一层窗帘，便隔开了这样两个世界。
    颜暖忽然想起下午在海边时南风说的话，外表平静的大海，深处却是不为人知的汹涌澎湃……就像他给她的感觉，就像此刻她的心情……就像此刻的他们。
    颜暖一直相信水到渠成的感觉，一旦到了这样的时刻，那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无需什么理由或外力，也无需刻意的回避。
    她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他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体语言，小心地松开了她。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可以吗？”
    她也小心地看着他。“……你……可以吗？”
    南风微微一愣，一下笑出声。“暖暖……给我留点面子行吗……”
    颜暖撇撇嘴，“你也给我留点面子呀……灯都没关……”
    见她泛红的双颊，南风更是忍不住笑意。“你也会害羞啊……”
    颜暖瞪他一眼，起身关了灯，又扑回他怀中。
    现在屋里也和屋外一样漆黑了，不同的只是那份温柔的暖意。
    “……我爸会气疯的。”
    “……那……怎么办？”
    “……别让他知道！”
    耳边响起他温柔的笑声。
    风雨依旧。阵阵雨水仿佛一根根姻缘的丝线，将毫不相干的天空与大地相互连接起来。
    颜暖觉得很高兴，这一切就像从白昼进入黑夜的旅程，和缓而又美丽。
    她忽然觉得，其实一切正在发生的和将要发生的事，都已蕴藏在过往的种种预示中。就像她今天在海边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