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无药可解的毒

8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你越是想躲开,便越是躲不开。
    我已经决定,从此再不见沐槿,他辜负了我对他的信任与好感,不能原谅。我以为我的决定,让我和沐槿之间没有了交集,但是,命运,却与我开了一个大玩笑,反而让我与他越靠越近。
    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一下班,我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回了家。卷起袖子,系好围裙,我专心准备晚饭,六菜一汤,有鱼有蟹,对两个人来说近乎奢侈,不过有什么关系呢,今天,应该会宣布静远升职的消息,再奢侈应该也不为过。
    事情好象有点不对劲,约好了下班早点回家一起庆祝的,但是,七点、八点、九点,静远还是没有回来,而且连电话也没有,我有点沉不住气了,给静远打电话,手机关机,怎么回事,静远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就算和同事一起庆祝,也一定会事前通知我的,难道出什么事了?
    我变得焦灼不安,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状态,楼道里有一丁点声响,我都要冲出去看一看,但都不是静远,直到凌晨一点,我听到楼道里传来很响的噪杂声,我冲出去,果然是静远。
    静远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着送了回来。送他的人是静远公司的同事,刚进公司不久,跟着静远做事,所以总是叫静远老师老师的,来过家里两次,所以我也认识,好象是叫刘爽。
    喝醉了酒的静远变得好沉,我和刘爽好不容易才把他架到了床上,他却很不安分,冲到洗手间吐了好一会儿,我喂他喝了几口温水后,他似乎清醒了些,认出了我,死死地抱住我,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了好些话,他的口齿含糊不清,但因为颠来倒去说的是同一句话,我还是听明白了,竟然是“语晨,对不起,我没用,真的对不起。”静远很少喝酒,喝得这样醉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发生了什么事?我示意刘爽到客厅等我一会儿,自己留下来安抚静远,过了许久,静远终于沉沉地睡去。
    我回到客厅,给刘爽倒了一杯水,小伙子满头大汗,不知道一个人是怎么把静远架回来的,我连声道谢:“小刘,谢谢你,谢谢你送静远回来。”
    刘爽连忙摆手:“不客气,应该的。”说完放下水杯便要告辞。
    我虽然有些迟疑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小刘,静远是不是在单位里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刘爽很干脆:“其实是——本来我们大家都以为这次林老师一定可以升职的,他的资历最老,而且工作业绩也有目共睹,可是——”
    “可是什么?”我紧张地看着刘爽,催促他快点往下说。
    “我们上个月的报表出了一点小差错,其实这个差错也不关林老师什么事,而且也及时纠正了,并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后果,本来事情也就过去了,可不知是谁向上面反应了这件事,硬生生地把林老师升职的事给搅了,听说上面还抓住这件事不放,要把林老师下放到分公司去。我们部门的同事都觉得林老师太冤了,公司这样做也太过分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难怪静远要喝酒买醉了,我有些着急地看着刘爽:“这事定了没有?真的要到分公司去吗?会是哪个分公司?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找领导解释解释行不行?”
    “没用的”刘爽有些无奈:“我们部门的老总专门为这件事去据理力争过,不过没用,说是这件事虽然不是林老师犯的错,但是报表这块由他负责,他当然应该承担这个责任,我们都觉得公司这次有点小题大做,但是这么做也不能说公司就错了——”
    “我明白的”这种事可大可小,谁让静远倒霉,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了这种差错呢。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刘爽有点犹豫,我一把抓住他:“有什么办法?”
    “其实这事大家都明白可大可小,只要公司高层有人出来帮林老师说句话就行了,其实我跟林老师说过让他找找公司新来的沐总,财务这块归他分管,他们又是校友,沐总新来也急需扶植自己的力量,应该是肯帮这个忙的,可林老师就是不肯。”
    静远当然不肯,要他去求沐槿,我想他宁愿被发配到西伯利亚去,可是,升不了职也就算了,到分公司,太残忍了。
    我几乎整晚未睡,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的时候天已大亮,一看闹钟,已经快六点半了,遭了,不知道静远怎么样了,怎么睡得这么死呢?胡乱地披了件衣服,就往外冲,一拉开门,就见静远正在盛粥,见我出来,笑着对我说:“赶快刷牙洗脸,我买了你喜欢的糍饭油条。”
    我走过去,偷眼打量着静远,他的脸上没有一点宿醉的痕迹,也丝毫没有昨晚那种颓丧的表情,是为了不让我担心强装出来的吗?我担忧地看着他:“静远——”
    静远笑:“小刘一定多嘴告诉你了吧?我没事,真的,刚听到消息的时候是有些不知所措,也觉得有点委屈,可仔细想想,确实是我的错,是我分管的业务,出了错,我承担责任也是自然的。我没事,真的没事。”
    要真的没事才好,我还是不放心:“静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不干就是了,以你的资历,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的,就算找不到工作——”我笑:“我可以养你,养一辈子也没有问题。”
    静远正在喝粥,听了我的话,一口粥忍不住,喷了出来,他指着我:“你说什么,你养我?还一辈子?太侮辱人了!”
    “哪里是侮辱”我觉得很无辜:“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吃软饭?至少得长得很漂亮吧?是我对你的赞美,极大地赞美。”
    “谢谢你的赞美。”静远一副无福消受的表情:“我是男人,当然是我养你。”静远拉着我的手,诚恳地:“我当然知道可以辞职,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离开公司,一来公司的福利待遇都很好,公司的同事也都相处融洽,当然是做生不如做熟;再者,这次也是给我一个教训,以后做事要更谨慎认真些,我不想一点点挫折就辞职来逃避,什么地方跌倒了我想从什么地方爬起来,你能理解支持我吗?”
    我怎么会不支持呢?我看着静远笑:“无论你去哪里,我反正嫁鸡随鸡跟着去就是了。”
    静远的脸色僵了僵,不过很快神色如常:“就算去分公司也不会很久的,所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就可以了,我一回来,咱们就结婚。”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上次说一升职就结婚,想不到非但没升职反而要下放分公司,这次又是从分公司回来就结婚,到时候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情,我不要等:“还是按计划结婚吧,结完婚再去。”
    静远看着我,打趣道:“你羞不羞?就这么想嫁人?”
    “我就是不知羞,想嫁人,所以我们结完婚你再走。”我坚持。
    静远缓缓地拉起了我的手:“没有房子,不升职就结婚已经够委屈你了,婚后还不能陪在你身边,我不能让你这么委屈。”
    “我不觉得委屈”我认真地:“和你在一起,无论怎样我都不觉得委屈。”
    “可我觉得委屈!”静远低声却很坚决:“替你委屈。我不能这样和你结婚,我是个男人,我不能让我的妻子,这么委屈地嫁给我这个男人!你说我是自私也好,说我死要面子也好,总之,我不能让你这样嫁给我!”
    我和静远最大的分歧,有时候他太注重外在的东西了,我都可以不在乎的东西他却比我还要在乎。或许是因为我不在乎所以他不能再不在乎,或许,象他说的,他是个男人,我可以不要求,他却不可以不要求自己。
    剩下来的时间我们都很沉默,默默地吃完早餐,静远公司比较远,他先出门,我埋头洗碗,身后传来静远的一声轻叹,无奈又凄清:“人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
    我的整个人都僵住了,我不敢回头去看静远的表情,他装出一副什么事情也没有看得很通透的轻松表情,极力隐藏心中的无奈与凄凉,这就是男人吧?他是男人,所以什么也不能做,那么,那些男人不愿意也不能做的事情,就由我这个女人来做吧。
    拨通了沐槿的电话,想想都觉得自己既可笑又可悲,“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尚在耳边回荡,却又迫不及待地主动示好,我深刻地体会到静远所说的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那种悲哀,不想做的事,不想见的人——
    我站在沐槿家门口,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还是有点手足无措,心也跳得厉害,我稳了稳情绪,极力让自己显得从容镇定,但是很不成功,坐在沐槿客厅的沙发上,我还是有一种做坏事的仓惶与不安。
    沐槿很客气,我却愈发地不安,是一种冷淡疏离的客气,让我觉得难堪,但是,既然来了,再难堪,也还是要开口不是吗?
    我的脑子很乱,想着该如何开口,开头很重要,一定要好好想想。还没想好怎么说,却听沐槿先开口了,语气冷冰冰的:“不是说不要再见面了吗,那你今天来干什么!”沐槿的声音里有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宛如被人当众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般难堪,真想站起来掉头就走,但是我不能,今天,哪怕再难堪,也必须忍耐!
    心里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沐槿冷淡疏离的眼神,隐忍的怒气,心里不由自主地就先有了几分胆怯,想好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我张了张嘴,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帮帮静远好不好?”
    最糟糕的开场白,惹来沐槿很大的反应,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然后突如其来的大笑起来:“你要我帮他?你有没有搞错,我为什么要帮他?你又凭什么要我帮他?你有什么资格要我帮他!”
    最后一句沐槿几近咆哮,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作响,我当然知道自己不该来,沐槿的愤怒更让我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来错了,可是,我固执地不肯离开,除了沐槿,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帮我。
    “是林静远要你找我的?”沐槿咬着牙。
    “不是的,他不知道我来。”我慌忙摇头,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沐槿:“如果我从前做错了什么,我向你道歉,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不过还是希望你看在我们同学的份上帮帮我,静远他不是一定要去分公司的不是吗,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只要你说句话就可以了,你帮帮他好不好?”
    沐槿的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言不发,我只好继续求他:“你知道我们本来打算下个月结婚的,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提到结婚两个字的时候,沐槿的表情很怪异,我的心一动,一个很不好的念头硬生生地挤进了我的脑中,我努力想摒弃这种可怕的念头,但是,它却固执地在我的脑中盘旋不去。
    “结婚?”沐槿的笑容诡异,让我分不清是笑还是哭:“你要我帮你结婚?你有没有搞错?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场婚礼,我也一定会亲手破坏,你竟然还要我帮你?”
    我脑中的那个念头愈来愈清晰,静远只不过犯了一个无关痛痒的错误,但是却被上面抓住不放,还要下放到分公司,这本身就不正常,也许这一切根本就是沐槿一手制造的,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连沐槿的部门老总,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出面为静远求情也没有用,也可以解释刚才我提到结婚时沐槿那种慌乱又诡异的表情,这一切,根本就是沐槿一手导演的,而我竟然还傻乎乎地跑来求他,是我太笨还是他太精明?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结论,我认识的沐槿,虽然渴望胜利,但是从来不会用卑鄙的手段去赢得胜利,他当年的口头禅就是“一定要赢得堂堂正正”,这一次,是因为太想赢还是因为——事隔三年,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要赢得堂堂正正的沐槿?
    我紧盯着沐槿,不想放过他哪怕最细微的表情:“静远的事,他升不了职,要下到分公司,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不是?”
    沐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然后缓缓地从我的脸上移开,竟然不敢与我对视,我的心渐渐下沉:竟然真的是他。我恼怒地抓起他的手:“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因为我爱你,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你让给别人!”沐槿笑得很虚弱:“哪怕更卑鄙的事,我也会做。”
    心里的想法得到了证实,我觉得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因为过于疼痛都变得麻木了,我不敢相信地看着沐槿:“真的是你?竟然真的是你!”
    沐槿的眼神狂乱又绝望:“是我又怎样,你早已认定了是我,那就当是我吧。”沐槿笑得凄凉,他突然站起身,扳住我的肩膀死死地盯着我:“林静远,我该怎样对付他?把他弄到甘肃或是黑龙江去怎么样?”
    “你卑鄙”我狠狠地给了沐槿一个响亮的耳光:“你卑鄙无耻,我不会原谅你的,决不。”
    我急急地往外走,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人,这个人实在太可怕了,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很温柔的呼唤:“桑桑——”
    我忍不住回头,是沐槿的一声轻叹:“桑桑,我今天终于可以对你死心了。”
    沐槿的眼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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