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花

    苏清涵整理好画稿就已经是周末了，第二周的周一上午，她打车去了十四路。
    既然说好的是工作日过去画廊，苏清涵也就没和海正宸提起。周末两天海正宸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他最近有些过分紧张，小心翼翼的很，如果不请假陪她去的话他肯定不放心，可海正宸真要请假陪她去的话，心里不安的肯定变成苏清涵了。都是成年人了，走两步路还不至于都让人搀着扶着，苏清涵接受海正宸的精心呵护，但同时也并不觉得自己多脆弱。
    下了车，抬头看了看。“墨下烟云”四个字是师兄自己的手笔，从陌天岚这个名字衍生而来，做成匾额高高的悬挂在正门之上。画廊的门头并不大，只有两进，从外表看就像是个普通的典当商行或者茶社，低调而素雅，只有走进去才知道个中乾坤。
    陌师兄的画廊装修非常简约，但是每层风格各异，不同画种的展示空间有不同的格调。苏清涵在一楼接待处说明来意，被在接待处勤工俭学的小师妹乘电梯带到了顶层陌师兄的办公室。小师妹轻轻推开办公室的门，也没说话，朝着苏清涵笑了笑就离开了。
    苏清涵下意识的轻轻移步走了进去。果不其然，陌天岚正奋笔疾书，酣畅淋漓的一纸狂草龙飞凤舞，听到细微的开门声连头都没抬。
    关了办公室的门，环视四周，外间空间干净利落，花梨木的桌椅茶几和沙发雕工极好，中间是木制的墙壁镶嵌镂空的月亮门，似乎隔开了一个休息区。透过月亮门可以看到根雕的茶台和坐凳，迎客墙上挂着的是“墨下烟云”的真迹。
    她把手上提着的大袋子和画夹放下，在一边的红木沙发上安坐静候。
    过了一会儿，陌天岚放下笔，在纸上逡巡几遍才抬头，看到苏清涵便笑道：“师妹你可算是来了。”
    虽说是师兄，但是苏清涵其实和陌天岚差了六七届，并没有机会深交。他一向和美院有许多正式的或者私人的合作，名声在外，苏清涵在院长办公室帮忙的时候和他打过几次照面。这个男人不仅长得好，其实也很有气质，艺术家和商人的双重身份让他腹有诗书气自华之余也多了一点掌控全局的气势。每次到学院来比动物园熊猫走丢了引起的轰动还大。
    陌天岚性情不拘小节，这么让人干等了半天，他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极其自然的问道：“喝茶吗？”
    “师兄藏了什么好茶？”苏清涵点了点头，问道。
    “哪有好茶，茶叶末子煮水，有点味道就行了。”陌天岚领着苏清涵走到镂空的月亮门边，
    几步走了过去，环视四周，苏清涵的眼中闪过一簇惊喜的亮光。
    月亮门里边空间也不大，茶台就在进门处放着，根雕的茶台虽然有意趣，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
    妙就妙在Z城市区内寸土寸金的地方，十二层高的办公室里，透雕的月亮门后只有门口一米见方的空间可以下脚，其他地方竟然都是半尺清可见底的水潭，石雕的龙头里吐出汩汩清泉。水底的雨花石色泽清透莹润，颜色鲜艳七彩斑斓的金鱼听到脚步声飞快的朝远处逃离。盛开的睡莲随着水波涌动杂乱无章的在水面上漂浮游走，塑料制品的伪装被人看破却依然艳丽高洁。之前看到的“墨下烟云”悬挂在水潭对面的迎客墙上，可望而不可即。
    不过十来平方的空间，却灵动而轻巧的营造出“悠然见南山”的意境来。
    想到之前想图个清静远避栖凤山的苏中谷，再看看眼前的墨下烟云。苏清涵勾唇会意一笑：“师兄您这才是大隐隐于市呀。像这样闹中取静心中自有桃源净土，可真让人羡慕。”
    陌天岚果然是陌天岚。
    陌天岚不愧是陌天岚。
    陌天岚淡然道：“羡慕什么，苦中作乐罢了。师妹，坐。”
    陌天岚和苏清涵对坐，浅斟轻品，三言两语的聊着，越说越觉得投机，苏清涵甚至有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
    要知道以前在学院都是工作上的接触，个人见解的交流机会很少，而像这样无所顾忌的畅谈更是没有。
    对线条的迷恋，对色彩的敬畏，对图腾的崇拜，对字符的赞叹，她以为那个唯心的世界里只有她，她一个人孤独寂寞却固执的沉醉其中不愿自拔。
    可突然有一天，她就这样遇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与自己近在咫尺，颜色如玉，风度翩翩，并且每说一句话都会产生共鸣。
    似乎就像是隔了几万光年距离的两个人，他们在同一个频率发送着相同的信号，这些动作早就已经成为本能而不需要得到回应。本以为宇宙太空寂寂无边自己会孤单终老，可就这么一天他们彼此收到了相同的信号……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直到办公室的内线响起，陌师兄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中午了：“要下班了呀，我请你吃饭？”
    苏清涵觉得自己一定脸红了，她摇了摇头：“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中午还要回家做饭呢。”
    陌天岚也不勉强，只是略有些好奇的问道：“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这么有福气，能娶到师妹这样有才情又愿意持家的女人。”
    “我丈夫姓海，改天让他做东请您吃饭。”苏清涵笑了笑，起身，回头看到沙发边上自己带过来的东西，恍然想起来除了聊天她来还是有点其他事要办的，“哦对了。我带了几件作品，陌师兄不看看？”
    陌天岚陪着走出去，还真是看都没看就收了起来，道：“李老师的高徒，我们哪敢指手画脚？师妹放心吧，天下这么大，总能给你找着知音的。”
    苏清涵飞扬着的笑容凝固了，原本那些激动兴奋的心情，突然就DOWN到了谷底。
    又是因为李丹青……
    “师妹？师妹？”
    苏清涵不知道自己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无法一一识别。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她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只是被陌师兄的叫声惊醒的时候，声音有些干涩：“谢谢师兄关照，只是，我才疏学浅，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她心里有那么一点执念，不愿意放弃；有那么一条界限，不愿意碰触。